一針見血!AI專家指出,教育的問題不是太內卷,而是“過擬合”,一下子打開新思路

文丨柯察金
本文授權自外灘教育(ID:TBEducation)

先感慨一句,教育行業外的人士,未必不能對教育有着更深刻的洞見。

前幾天,聽到人工智能領域的一些專家打趣說,現在教育最大的問題之一,不就是“過擬合”麼?

孩子把大量的時間,用在反反覆覆、精益求精的“磨刀”上,只爲了劈開升學的荊棘,在零和博弈中幹掉排名靠前的對手。

然而,學生最終卻因爲缺乏“泛化”與“可遷移”的能力,與真實社會中所需的人才相差甚遠,遑論創新與創造。

不得不說,把教育跟“過擬合”聯想起來思考,的確有種眼前一亮的感覺。

圖:《深度學習》,清華大學出版社

過擬合是一個在機器“深度學習”中經常遇到的問題。如上圖所示,咱們用易理解的話簡單言之:曲線的目的是描繪數據的“勢”,可以看到,“過擬合”的狀態顯得非常愣頭青,只知道死板地亦步亦趨,根本沒有做出適當的模擬。

結果導向型的傳統教育正是如此——過擬合能夠培養出“做題家”,但無疑卻削弱了學生在未知領域的應變能力。

過擬合的本質,就是隻提升孩子的專用能力,卻降低了他們的遷移能力。

“自助式”教育很美好,
但過擬合纔是很多人的現實

在以考分論英雄的傳統教育模式下,過擬合相應地成了一個難以避免的癥結。孩子不再是教育的目的,而是成爲貼合外部評價標準的手段。教育的目的單一了,賽道也就自然變得單一、擁擠和內卷。

  • 純粹以結果導向,必然帶來過擬合

從具體的學科身上,我們便能看到過擬合的痕跡。

比如數學。在傳統教育體系下,甭管數學天賦高不高的孩子,題海戰術往往是必經之路。

在考場上,試題非常之多,時間則很有限,孩子被考察的主要並不是什麼“數學思維”,而是“在規定時間內達成考試”。做題必須快準狠,必須爭分奪秒,像機器一樣細心和穩定。也因此,學生必須對公式、題型乃至解題套路滾瓜爛熟。

在整個基礎教育階段,尤其是中學,數學涉及那麼多的公式、定理,如果每一個都展開問“爲什麼”,追溯到數學家發明它們的初心和奇思妙想,時間是不允許的。

尤其是對於一般學生來說,性價比最高的方法就是記住它們,重複磨鍊——一進入到小學,孩子們就被要求倒背如流的乘法表便是這個道理。

就平均水平而言,中國孩子的做題能力卓越全球,下限看起來很高。然而,以“快準狠做題”爲目標的數學教育,其一是消磨了孩子的學習熱情,其二是嚴重忽視了思維層面的培養。

因此,一旦進入到一個全新的語境——比如探索、發現、舉一反三……我們的孩子往往會變得不知所措。


再比如英語,它更是一個能體現過擬合的學科。傳統的啞巴英語我們就不多說了,在我看來:

一切以標準化考試爲單一參照的英語學習,都有着過擬合的風險。沒錯,是一切,包括我們印象中挺“國際化”的雅思、託福等。

你會說,哎,這些考試不是聽說讀寫挺全面麼?

然而,稍微對這些考試有了解我們就會發現,但凡標準化考試,都有套路。口語有模板,寫作有範文,聽力有“機經”。考試中的能力素養若想遷移到生活、學業中泛化而靈活地加以運用,當中怕是還隔着鴻溝。

這也是爲什麼,很多雅思、托福考得還不錯的孩子,真的到了國外學習、生活後,才明白自己引以爲傲的“高分”英語只是堪堪入門。


  • 過擬合仍在大加速

過擬合像是把一鍋飯煮無數遍,人人都知道這飯不會好喫,但每個人都不得不一遍遍地蒸。近些年內卷的環境下,人們甚至是起早貪黑地蒸。

倘若尼爾·波茲曼在今天寫《童年的消逝》(1982),他有可能不再僅以媒介理論的視角。因爲在當今,童年已經“literally”(字面意義地)在消逝,變得職業化——學習的競爭早就發生在小學入學之前,而學習班的市場已經覆蓋到了0~3歲。據說有的小學已經不好好教漢語拼音了,因爲學校默認孩子在幼兒園就應該學會。

德國曾有一項研究,研究者選擇了50個以早教爲特色的幼兒園和50個以玩鬧爲主的傳統幼兒園,對所有這些孩子進行跟蹤比較。

一開始,的確是早教幼兒園出來的孩子學習水平更高;然而,優勢並沒有一直保持下去。

到小學四年級再看,早教組的孩子不但沒有學習優勢,而且他們的成績還低於傳統幼兒園出來的孩子。


類似的研究被多次重複:早教帶來的早期優勢會在1~3年內被沖刷掉,然後還可能會被逆轉——在社交和情感能力方面,過於超前的教學會帶來損害。

正如進化生物學家戴維·威爾遜表示,成長的過程看似靈活,其實很嚴格。兒童發育的每一步,都需要正確的環境信息輸入。晚了不行,早了也不行。

然而,在擁擠的賽道上,過早地拔高和超前是否科學已經變得不再重要。“自助餐式”的精緻教育是足夠滋補的心靈雞湯,而過擬合纔是很多人的現實。孩子們的過擬合曲線,還在隨着早教的軍備競賽加速發展……

“做題家”要被一棍子打死麼?

說來說去,我們好像又陷入某種老生常談——得發展孩子天性,不能死讀書唄。

然而,將過擬合,或者說“做題家”一棒子打死,除了能幫助我們在“壓力山大”的環境中獲取些許情緒價值,於現實怕是難有實質性益處。

完全地追求個性化,乃至定製化的“自助餐式”教育,雖然理念上可以深入人心,但在資源和社會現實上恐怕難以爲繼。

我們在期待什麼?一個老師一對一照料孩子,沒有就業競爭和選拔的烏托邦世界?這種思路顯然天真了。

因此,“去擬合”的第一步,是不妨理性地看待“過擬合”,別太污名化任何東西。


至少,被批評過擬合的基礎教育,不僅將文盲率無限逼近於0,還培養出規模極其龐大的可靠的生產者,對國家命運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

而且要明白,集中資源在專項能力上、確保大部分學生能夠成爲基本的受教育者,這即便對於發達國家而言,都不是一件輕易做到的事情。

美國科羅拉多大學物理系研究員萬維鋼,在其《智識分子》中便表示,美國四口之家的貧困線標準是年收入2萬多美元,表面上比中國家庭收入中位數還高很多,但光看收入數字會被誤導。

其實,美國貧困家庭的孩子面臨的挑戰,比普通的中國孩子大得多——事實證明,想老老實實當個過擬合的“做題家”並不容易。

萬維鋼指出,如果不幸生在美國的貧困家庭,可能很難成爲一個“正常人”。因爲美國有超過2/3的貧困兒童生活在單親家庭之中,孩子不會有足夠的監督和管教,從而缺少自控能力。


他們中的很多人無法從高中畢業,不是因爲高中文憑難拿,而是沉溺於毒品和聚會,連每天按時上學都做不到。


即便混到了高中畢業,貧困學生也很難考進大學,他們可能去社區學院。差不多有一半的學生曾經懷孕或使別人懷孕。有個黑人女高中生跟記者說,她很自豪,因爲她是家族裏第一個到了16歲還沒有懷孕的人。


“所以美國窮人跟‘正常人’之間最根本的,不是能力差異,不是經濟差異,而是文化差異。黑人貧困兒童最應該抱怨的不是政府和學校,而是他們的父母、鄰居和同學。”


這說明了,不管是在哪個國家或地區,教育的改變一定是依託於現實基礎,而非烏托邦式想象。想象是美好的,現實是骨感的;想象是無限的,資源卻是有限的。

怎麼在有限的資源條件下,給到孩子基本的教育,同時一定程度地“去擬合”,這纔是能夠接地氣的思路——美國搞過的一些教育創新倒是可以給我們一定的啓發。

敢相信麼,美國竟然也有自己的“衡水”“毛坦廠”學校。它們用的很多招數,對於我們國內來說都非常熟悉,卻又沒有走向過擬合的極端。

要基本技能,
而不僅僅是專用技能

上世紀90年代,美國有教育者不滿公立學校的落後局面,創立了特許項目KIPP(Knowledge Is The Power Program)。

這個項目曾在較短的時間內,把貧困地區的升學率提高了數倍,並幫助一批又一批本與大學無緣的孩子,敲開了高等教育的大門。

KIPP爲底層孩子而設立,也屬於公立學校,但有獨立的運營和教學方法。KIPP翻譯過來就是“知識即力量”,聽這名字也能感受到一股雞血味兒。

圖源:KIPP Texas

事實也如此。

一般的美國中小學都是早上八點多上學,而KIPP則是早上七點半不到就上學,放學時間也推遲了至少一個半小時,就是要把孩子“圈”在校園裏;

回到家,學生每天還要寫約兩個小時的家庭作業;

週末要補課,假期也有特別訓練;

老師手機全天開機,等待任何“求助”……

學校裏也充斥着各種雞血口號,最常出現的詞彙是“大學”,還有諸如“Read baby read!”(讀書啊讀書!),“There are no shortcuts”(沒有捷徑)。

KIPP似乎借鑑了監獄的管理方法,它絕不是崇尚“自由”的學校。怎麼走路,怎麼坐,走路的時候怎麼拿東西,甚至上廁所之後怎麼洗手,洗手之後用幾張紙擦手,都有嚴格規定。

讀到這裏,我們可能很快就會在腦海中想到,這不就是傳統應試教育的景象嗎?

但深入探究,還是能發現一些關鍵點——KIPP高度追求升學率,但它培養的不只是孩子的專用技能(應試),還有很多非常實用的基本技能。這些可遷移的技能,對於學生到了大學、進入社會後依然受用。

  • 禮儀修煉

KIPP注意到,普通人家孩子和富有家庭孩子的一個顯著區別,就是平時的待人接物。得體的言談舉止和基本的禮貌,對人的品格鍛鍊非常重要。而KIPP,乾脆連這些都教。

老師們在教學中摸索出一套叫作“SLANT”的課堂規定,包括“坐直”,“傾聽”,“提問與回答”,“熱切地舉手”,“點頭”以及“目光注視着對談者”。

訪問KIPP的外來者,如果與某位學生交談,會有一種受寵若驚地、被尊重的感覺,因爲對面的學生“會非常謙遜地看過來,用心傾聽,一邊聽還一邊點頭”。

圖源:KIPP Oklahoma

  • 良好的習慣培養

習慣培養的重要性毋庸置疑。然而,在傳統教育的語境下,習慣培養往往變成一種規矩、命令以及對不良行爲的恐嚇。

而KIPP不一樣,它的核心思想,在於讓學生通過“做好自己本來就應該能做好的事情去掙得獎勵”,以此來引導他們自然而然地養成良好習慣。

舉個例子,KIPP的獎勵給得非常快,接近於遊戲中的“及時反饋”,這些獎勵形式豐富多樣,可以用來在校內換得物品,又或者允許學生午飯時戴耳機聽音樂……該表揚立即表揚,該批評立即批評。

KIPP Academy Nashville的教育策略
圖源:SCORE

  • 落到實處的品行教育

KIPP還發現,那些最終在大學取得成功的人,並非一定是成績最好的學生,而往往是那些擁有某些優良品格的孩子。

像很多前衛的學校一樣,KIPP也設立了若干目標品質,包括堅毅、自控、熱忱、社交、感恩、樂觀和好奇——立旗子嘛,是個學校都會。可KIPP真正的特別之處在於,它真的把這些品行教育落在了實處。

比如著名的“斯坦福棉花糖實驗”,發現能做到延遲滿足的孩子都容易有出息。顯然KIPP的每個學生都知道這個典故——學校給他們的T恤衫上,印的不是“自控”這個名詞,而是“別喫那個棉花糖”。

學校還給每個學生髮小卡片,讓他們隨時記錄身邊同學做出的良好品行。比如“湯姆在課堂上積極回答問題,符合‘熱忱’”“傑瑞在課後主動與老師交流問題,符合‘好奇’”……

不僅僅是思想灌輸,更是用一系列的制度,推動學生去追求更好。

KIPP官網上師生對於此項目的感想之一

可以想見,“去擬合”並不意味着完全否認傳統教育,有的時候我們可能只是需要一些改良。

在KIPP的實踐中我們能感受到,教育者是在盡力地爲孩子提供儘可能多的“人生行囊”,這行囊並不豪華,但足夠實用。它是一個包含了基本技能的工具包,而非狹窄的、單一的專用技能。

重塑價值的序列

教育的“過擬合”帶着時代發展的印記,包藏着現實的妥協與無奈。

我們可以說,“去擬合”是教育所必經的道路,但一頭扎向純個性化的“自助餐型”教育模式,對多數社會層面而言,並非務實的選擇。

引導“專用技能”拓展向“基本技能”的培養,具體怎麼做,多久能做到,當然又是一個宏大的問題……

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副教授王小偉,關注“技術哲學”和“日常”的哲學命題,他的觀點可能會給我們對“過擬合”有另一重思考:

過擬合所帶來的後果,不只是孩子創造力的缺失,不只是孩子遷移力的匱乏,更嚴重的,還有孩子生活觀、價值觀的狹隘化。

王教授指出,自捷克思想家誇美紐斯最早提出現代平民教育理念以降,“集約化的學校”固然提升了教育的效率和質量,可也隱藏着一種“系統性的暴力”,這種暴力,意圖消滅一切非現代的生活方式。

特別是對普通家境的孩子來說,“努力學習就是爲了跳出寒門”——這種當今的主流敘事何嘗不是一種過擬合?它幾乎消滅了孩子人生其他的可能性。

“可這個敘事裏面,悄悄嵌入了一個價值序列,它否定當下生活的合法性。比如對農村的小孩來講,他們把自己鄉土性的生活排在價值序列中的最底端。”

當生命中所有的“附近”消逝了,孩子們所失去的不只是學習上的“遷移”能力,更是生活上的遷移能力。這恐怕也是當下許多青少年心理問題的隱因之一。

王教授引用過這樣一句話,來自某所獨立辦學的創新學校,很好地表明瞭教育和生活的不可分割性:

把教育和生命關聯起來,而不是積累抽象的知識,只有當畢業的學生在以後的生命中,藉由強大的思考、情感、意志迴歸本性、圓滿心魂時,學校纔算完成教育的任務。

怎麼“去擬合”?先別想那些複雜的——幫助孩子先好好地擁抱生活,在日常的深處中汲取欣喜吧。比起做題家,“生活家”或許更能應對前方的不確定性。

參考資料:
1.《深度學習》,陳藹祥,清華大學出版社;
2.《和這個世界講講道理:智識分子》,萬維鋼,電子工業出版社;
3.《日常的深處》,王小偉,中信出版社;
4.How two inspired teachers created the most promising schools in America, Jay Mathe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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