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直面城市無大廠論

▲ 南京新街口城市風光(視覺中國 / 圖)


全文共4688字,閱讀大約需要8分鐘

  • 南京要回應“無大廠論”的質疑,並不容易。
本文首發於南方週末 未經授權 不得轉載

南方週末特約研究員 李婧
責任編輯|戴春晨

“你拿到大廠offer了嗎?”這是畢業季老生常談的話題。

名氣大,薪資和福利競爭力強,工作環境良好,技術棧和工具鏈成熟;自有食堂,打車報銷,提供零食、咖啡、健身房等,那些被稱爲“大廠”的知名互聯網企業吸引着年輕人。
有大廠,就有學歷與才華兼備的年輕人集聚。在北京、杭州、深圳,這樣的“大廠定律”一直在鮮活上演。然而,擁有五十多所高校、“雙一流”大學數量全國第二的南京,卻略顯尷尬。早前,一則“南京沒有大廠”的話題,把南京推上了熱搜。
一座城市要有很多大廠,既需要人才,也需要資金、技術等市場要素。
地處上海和杭州的旁側,南京要回應“無大廠論”的質疑,並不容易。
1

互聯網大廠缺席

要回答“有無大廠”的問題,首先需要理清“大廠”的含義。
“大廠”是指一些在行業中規模大、知名度高、技術創新能力突出的公司。這些公司往往資金充裕,具有較高的國際化水平和先進的管理能力,在市場上具有較強的競爭力和話語權。
近幾年隨着互聯網行業及數字經濟的飛速發展,一些在互聯網領域有着舉足輕重地位的企業廣爲人知,被譽爲互聯網時代的“大廠”。例如BAT(百度、阿里巴巴、騰訊)、華爲、小米、美團、滴滴等,此種類型的“大廠”更爲人所知。“互聯網大廠”逐漸代替了“大廠”原本的定義。
大廠的定義並不是固定不變的,大廠的形成也有一定的偶然性,隨着時代的發展和行業的變化,大廠的特點和標準也會相應調整。
提到互聯網大廠,首先想到的是北京、上海、廣州、深圳、杭州。此時,在互聯網平臺討論“南京有無大廠?”實際是在討論“南京爲何鮮少互聯網大廠?”。
通常,互聯網大廠與城市相互成就,互聯網與產業的結合通常在民營企業發達的地區。不可否認,“互聯網大廠”流淌着民營企業的血脈。
被稱爲“公務員之城”、“國企之城”、“體制之城”的南京,民企數量不及滬、蘇、杭是南京長久以來的“痛點”。
南京市統計局的數據顯示,2022年南京規模以上工業企業數量合計4294家。其中,按輕重工業分組,輕工業1077家,重工業3217家。
據網絡數據梳理,南京國企數量超過300家,央企數量20家,該數量級超過部分一線城市。不難看出南京的國有企業在規模以上工業企業中佔有相當的比例,產業結構也以重工業爲主。
然而,不同城市之間,國營或民營企業的數量及行業分佈可能由多種因素造成,包括歷史背景、產業佈局、政策導向、地理位置等。
南京作爲江蘇省的省會城市,歷史上一直是政治、經濟和文化的中心。長期以來,國有企業在基礎設施、重工業等關鍵領域發揮着重要作用,因此國有企業在南京有着深厚的發展基礎。
產業佈局方面,南京更傾向於傳統優勢產業,如石化、鋼鐵等領域。這些產業通常由國有企業主導。作爲長三角地區重要的經濟、政治佈局點位,更多的國有企業也選擇在此設立總部或重要的分支機構。
打開南京的產業版圖,不難發現,除了大型國營企業,南京12萬多家民營企業的佈局也在石化、鋼鐵等城市傳統優勢產業。
結合上述數據不難分析出,南京的發展模式可能更側重於穩定和長期規劃,這也與國有企業的運營特點相契合。
南京以國有經濟體爲核心發展,都市圈向安徽省輻射,消費型供應鏈場景相對較弱,消費型互聯網大廠的缺席也是意料之中。地處長三角經濟圈的上海、杭州等城市的虹吸效應,更讓南京處於競爭的相對劣勢。
放眼全國,深圳有騰訊,杭州有阿里,北京有百度京東,上海有美團點評,廣州有網易,而南京的互聯網行業沒有頂級的互聯網公司作爲領頭羊進行示範。即便是曾經的蘇寧,不論是企業文化和制度,還是產品能力和技術水平,包括吸引頂級人才的能力,在如今的互聯網行業均算不上上乘。
2

人才去與留


深圳、杭州等“大廠”強市,私營企業數量龐大。這種較爲活躍的市場氛圍,也更利於大型民營經濟體出現,催生出國營與民營雙強的城市產業結構。
“我在南京待了十多年,但還是認爲杭州的互聯網創業環境、就業環境比南京要好。”一家位於南京的網絡科技有限公司的創始人表示。
提及就業環境,另一個不能忽視的現狀是,被譽爲“軟件外包之都”的南京,軟件外包公司衆多。
在雨花臺的軟件大道,以華爲、中興爲核心,衆多軟件外包公司形成了天然的行業壁壘。華爲、中興進行核心研發,將部分難度較低的工作任務進行外包,外包公司以低廉的價格僱用南京有限的軟件人才。
很多南京的大學生表示,畢業進入外包公司後,工作內容相對簡單重複,缺乏大型互聯網公司的技術歷練和產品思維。另外,薪資在同等量級的城市中沒有優勢,外地人才更不願前往南京就業,也導致了南京缺乏人才流動的活力。

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2023年全國城鎮非私營單位就業人員年平均工資爲120698元,城鎮私營單位就業人員年平均工資爲68340元。信息傳輸、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在城鎮非私營單位和私營單位中的平均工資水平仍然最高,分別達到231810元和129215元。
人均可支配收入增速動力不夠強勁、薪資水平在省內難以與蘇州抗衡,“在我畢業那會,同樣華爲職級(14級),南京華爲研究所比杭州華爲研究所月base要少2k-3k,這個差距多多少少能體現一座城市民營企業的收入水準,即南京在江浙滬二線城市(蘇杭寧)中是偏低的。”目前就業於南京的一位清華大學往屆畢業生表示。
大廠數量之爭,落到個人身上則是大廠內的崗位之爭。畸少的工作崗位,畸多的畢業生,形成嚴峻的就業狀況。戶籍人口的就業“迴流”,往往能映射一座城市的經濟活力,但這遠遠不夠。
擁有兩座雙一流大學,共計54所高校,大學生數量龐大的南京,就業競爭的壓力相較於省內其他城市也更大。
據2023年第七次人口普查數據統計,南京市大專及以上學歷佔比35.23%,位居全國第二。獲悉,截至目前,南京在校大學生100.75萬人,是全國第八個大學生超百萬的城市。
中國社科院區域經濟學研究員牛鳳瑞表示,與合肥、鄭州、成都、西安等省會城市有所不同,南京不僅在省內面臨地市競爭,還面臨上海、蘇州、杭州等中心城市的近距離競爭,且南京輻射範圍多在省域之外,而合肥等在省內有較高首位度,對省內人口具有更強的聚集力。
人才去與留,這不得不說是南京面臨的現實壓力。
3

尋找新定位


不可否認,對比國內民營經濟先進地區,南京還存在一定差距。錯過了資訊互聯網、消費互聯網這兩次互聯網革命的熱潮,南京是否需要自己的“大廠”?又能否搭上“產業互聯網”的快車?
對於被譽爲“長三角小東北”的南京,這兩個問題的答案是肯定且合理的。
僅從表象看,因沒有消費互聯網強大的供應鏈體系而作出“民營經濟似乎並非南京的強項”的判斷,這也是不夠理性的。
解決了“有沒有”以及“需不需要”的問題。南京,仍有機會造出自己的產業互聯網大廠。
據南方週末城市(區域)研究中心統計,2023年南京用地成本、用人成本上與上海、杭州相比更低,高校的人才儲備和教研能力也優於蘇州。
作爲省會城市,還能具備一定的成本比較優勢,南京或許可以成爲上海、杭州等地互聯網大廠外溢的最佳選擇。
另一數據表明,民營經濟是南京經濟發展中最具活力、最有創新力的增長點。截至2023年末,南京民營企業達61.54萬家、個體工商戶達109.53萬戶,民營經濟增加值佔GDP比重達46.4%,創造了90%的新增就業崗位。
如此亮眼的成績表明南京民營經濟的基因十分活躍,那麼爲何民營經濟作爲南京經濟活力增量的活躍點位,卻不爲人所知?
這是由於,與上海、深圳、蘇州、杭州的消費型互聯網產品消費端大多面向消費者(To C)不同,南京的民企產品消費端大多面向企業客戶(To B)。
另據南京市江北新區數據統計,南京市獨角獸、瞪羚企業的行業大多分佈在醫藥和半導體領域。江北新區正在形成以新興產業、生命健康、集成電路等產業企業爲主導的產業集羣,建設“芯片之城”“基因之城”。正如T3出行是交通與互聯網的結合,大數據與產業的協同發展,必然帶給南京更多的可能。

據數據統計,南京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企業數量多達9874家,該數量級高於深圳高新技術開發區。軟件和信息服務、新型電力(智能電網)、智能製造裝備、新一代人工智能等城市主攻的“2+6+6”創新型產業領域已在南京形成規模。
放眼全省看優勢產業,蘇州坐擁電子信息、裝備製造兩個萬億級產業集羣;無錫已擁有首個萬億級產業集羣,2022年機械行業規上企業實現工業總產值突破萬億大關;而軟件和信息服務產業集羣,將有望成爲南京首個萬億級產業集羣。
南京的民營企業秉持了城市內斂、低調的性格,但在產業鏈上,它們卻是不容忽視的重要一環。具備教研優勢、成本優勢,產業互聯網大廠的基因正在發揮它的作用,南京也正處於微笑曲線的前中端。
4

造出自己的大廠


有良好的產業基因打底,南京發力產業互聯網大廠經濟建設,又該如何做?
首先,南京及其周邊城市,包括南京輻射的安徽市場,能託舉海量的消費需求,極大可能培育更有活力的民營經濟集羣。因此,需發揮南京作爲中心城市的輻射帶動作用。
其次,構建長期主義的營商環境意義重大。
南方週末宜商之城榜2023顯示,南京市場基礎總分33.8分,位居第15名,名次較上一年下降8名。這說明在各地都加碼優化營商環境時,每座城市都面臨不進則退的壓力,包括特大城市之一的南京。
據2024年4月發佈的《南京市2024年優化營商環境工作要點》,南京市聚焦企業關切、權益保護、外資外貿和穩定預期,推動營商環境建設工作進入6.0時代。
構建長期主義的營商環境需堅持如下幾點:首先注重政策兌現,切實讓市場主體獲得資金、政策的扶持;其次是政策精準化,針對不同行業,政策的精準突破能高效解決該行業民營企業的具體需求;再則是注重穩定性,避免合成謬誤,避免不同種類政策效應疊加對市場造成衝擊,保持政策環境的穩定性,增強市場主體的信心;最後,建構良性的溝通機制,改善政府與市場主體溝通的渠道,提高該溝通效率。
據《中國科技統計年鑑2023》數據顯示,南京高新區的企業數量超過深圳,但總產值卻稍遜一籌。面對高新區以中小企業爲主的結構,通過改善營商環境,加強對中小企業的培育和支持,可以有效提高它們的整體效益。
除了加碼營商環境的優化,保持科研與人才的優勢地位同樣重要。面對蘇州、杭州的虹吸效應如何留住智慧成果、留住年輕人也正是南京此刻亟需解決的問題。
從成本維度來看,一方面城市生活成本對人才的吸引力存在影響,另一方面從城市經營成本的角度可以衡量城市對投資者的友好度。
南京2024年政府工作報告十項重點工作方面顯示,釋放人才創新創造活力,健全就業和社會保障體系是2024年南京的重要工作之一。
人隨產業走,精準解決青年人口就業及生活的需求是保障行業活力的關鍵。年輕人就業及落戶,考慮的除了工資,還有城市的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
不加班、少加班的城市工作氛圍,也是吸引青年就業的隱形亮點。在薪資待遇不具備高競爭力的環境下,能否在高新區培育出“反內卷、高效率”的就業氛圍或許也是南京構建出青年人期望的產業互聯網大廠新出路。
據南方週末宜商之城榜2023,南京城市基礎設施得分20.62分,位列60城中的第20名,公共服務得分位列第4。從得分及排名來看,對於南京來說,教育、醫療、消費、文化、交通相對完善,但加強城市基礎設施建設勢在必行。
大廠之外,便是生活。人文氣息濃厚的南京,能否在產業互聯網大廠的建設中完善城市基礎設施建設,也將成爲吸引年輕人就業落戶的金招牌。
沒有互聯網大廠,不代表沒有互聯網行業。綜合考慮,產業互聯網的快車將幫助南京迭代出符合現代化要求、因地制宜的互聯網企業環境。
回看“南京有無大廠”的疑問。互聯網大廠數量的多與少,對城市經濟建設並非起到決定性作用。地區生產條件各異,因地制宜發展經濟、吸引人才就業創業,將比爭執“一座城市有無大廠”更爲重要。

其他人都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