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流變》:一本書捋順中國學術思想史

《國學流變》實爲一部中國學術思想簡史。研究著述過程辛苦,收穫卻是碩果累累。最大的收穫就是充分領略了中華文明的無限風光,深切感悟了中華文明的源遠流長。

《國學流變》,夏海 著

中華書局2024年6月出版

按照黃帝紀年,中華文明已有五千年曆史,人們比較熟悉的上古文明有黃帝、炎帝、唐堯、虞舜和夏、商、週三代。即使有文字根據的上古文明,也可追溯到商朝的甲骨文,約爲三千五百年曆史,商朝已確立比較完整的中國文字書寫系統。上古文明的完成則在周朝,其建立的禮樂文化和血緣宗法制度,積澱爲傳統社會和中華民族的文化基因。面對如此悠久綿長、輝煌燦爛的中華文明,作爲炎黃子孫,我們驕傲而自豪。
中華文明是世界上唯一沒有中斷歷史的文明,漢字功不可沒。文明的主要載體和標誌是文字,中華民族把文字誕生看成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件。黃帝史官“蒼頡作書,而天雨粟,鬼夜哭”,猶如天降糧食大雨,百鬼夜裏哭泣。漢字是世界上持續使用時間最長的文字,也是上古時期各大文字體系中唯一傳承者。漢字是象形文字,經歷了從表形到表意再到形聲的造字過程。當然,漢字不是個人的創造,而是中華民族集體的智慧。在漢字的發展過程中,甲骨文具有里程碑意義。甲骨文是商朝後期王室用於占卜記事而刻在龜甲和獸骨上的文字,現已發現約15萬片甲骨和4500多個單字,其中能夠識別的爲1500個單字。甲骨文初步建構了“象形、會意、形聲、指事、轉註、假借”的造字方法,展現出漢字獨特的魅力。秦始皇“書同文”政策具有關鍵作用,不僅統一了文字,鞏固了政治統一,而且爲中華文明的源遠流長夯實了根基。漢字最大的特點是結構穩定,深具時間和空間巨大的穿透力和凝聚性。在時間上,漢字古今一貫,能夠順暢地串聯起中國悠久的歷史;在空間上,漢字四海一貫,能夠順暢流瀉於九州大地,溝通不同的方言,更能溝通多元一體的中華民族。我們應當像愛護自己的眼睛一樣愛護漢字。

宮藏甲骨新160684+新160694及其拓本

(圖片摘自《故宮博物院藏殷墟甲骨文·馬衡卷》)

文明的核心是學術思想。任何文明的發展都是學術思想的創新和進步,而學術思想的停滯,必然導致文明的衰落,乃至湮滅於歷史的長河之中。先秦時期,中華文明的天空羣星璀璨,諸子百家爭鳴,建構了博大精深的學術思想體系。他們是儒家、道家、陰陽家、法家、名家、墨家、縱橫家、雜家、農家,與世界上其他文明的先哲們一起造就了“軸心時代”,發生了“終極關懷的覺醒”。由於諸子百家的學術思想更具開放性和包容性,能夠在歷史長河中吸收消化融合外來文明和異族文化,爲中華文明源遠流長提供生生不息的源頭活水。中華文明吸收消化了佛教文明。佛教產生於古代印度,於西漢末年傳入中國,逐步融入中國文化,最後成爲中華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至於異族文化,中國歷史上有過多次少數民族入主中原,他們不僅沒有消解中國文化,反而被中國文化所融合,進而爲中華文明貢獻了養分,補充了新鮮血液,使得中華文明更顯旺盛蓬勃的生命力。開放包容是中華文明源遠流長的原生密碼,只有開放包容,中華文明才能在歷史長河中不擇細流,奔湧向前。
“湯之《盤銘》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創新發展促進和保障了中華文明源遠流長。中華文明自誕生之日起,從來沒有停下前進的腳步,而是適應時代需要和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發展,學術思想不斷推陳出新,引領中華民族前行。先秦諸子百家之後,先是發展出漢朝經學。漢武帝在秦朝統一政治的基礎上,統一了思想文化,“孝武初立,卓然罷黜百家,表章六經”。漢朝經學是先秦儒學的第一次更新,重視註釋經典的名物。次是發展出魏晉玄學。魏晉南北朝的名士們不願受到名教束縛,而要崇尚老子、莊子,清淡玄理,不務實事,追求個性和自由,“越名教而任自然”。再是發展出隋唐佛學。佛教自西漢傳入五百年後,經過格義會通,終於在中國生根開花結果,形成了中國的禪宗,“但持《金剛經》一卷,即得見性,直了成佛”。繼之發展出宋朝理學。宋朝理學家以儒學爲基礎,汲納佛、道精義,主張性即理,貫通哲學、歷史、倫理、教育諸學科,建構了龐大精微的程朱理學體系。宋朝理學是先秦儒學的第二次更新,注重闡述經典的義理。隨後發展出明朝心學。心學屬於理學的範疇,陽明心學與程朱理學的差異在於心、性誰爲形上本體的不同觀念。傳統社會末期,則是發展出清朝樸學,致力復歸於漢學註釋經典的傳統。創新發展是中華文明源遠流長的原生動力,只有創新發展,中華文明才能在世界格局中佔據主動,贏得未來。

[清]劉墉小楷《大學冊》(局部)

現在,中華文明又一次站在了創新發展的歷史關口。自1605年利瑪竇編輯出版《乾坤體義》算起,西學傳入中國已有四百多年曆史;自1840年中國邁入近代化算起,西學傳入中國已近二百年曆史。西學東漸,西方文明的輸入,使得中華文明面臨嚴峻挑戰和難得機遇。中華文明曾經從容應對了佛教文明的挑戰,必將堅韌不拔地應對西方文明的挑戰。只要堅持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主體地位不動搖,堅持學習吸收消化融合西方文明不停步,開放包容、創新發展,中華文明就一定能夠走向世界,再創輝煌。

(本文系《國學流變》自序,有刪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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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簡明且系統的中國思想史
探尋國學流變
讓靈魂得到淨化,思想得到昇華,人格得到鎔鑄

《國學流變》

夏海 著

簡體橫排

特32開 精裝

978-7-101-16590-6

198.00





內容簡介



《國學流變》實爲中國思想小史,它以各個歷史時期的社會思潮演變爲線索,圍繞人性論、天人關係以及人與社會關係,探尋傳統社會學術思想的發展變化軌跡和規律。

書中“緒言”概述思想史研究的對象、內容和方法。全書主體共分七章,即先秦諸子、漢朝經學、魏晉玄學、隋唐佛學、宋朝理學、明朝心學、清朝樸學 。“餘論”部分簡述明末尤其是1840年以來,西學東漸對於傳統社會學術思想的影響和變化,以及人們對於中學與西學及其相互關係的複雜看法。

主體中的每一章都均由三個板塊組成,即時代背景、社會思潮和學術思想代表人物。時代背景力圖囊括影響中國社會政治經濟發展的各種事件,社會思潮努力描述當時社會的所言所行、所思所想,代表人物則包括思想家的生平事蹟及其思想範疇和學術觀點。

閱讀國學流變,我們可以系統瞭解中國傳統社會的學術思想脈絡,體會中華傳統文化的博大精深,進而讓靈魂得到淨化,思想得到昇華,人格得到鎔鑄!



作者簡介



夏海,浙江安吉人,法學博士。1978年入中山大學哲學系學習,1982年分配到中央國家機關工作,1999年考入北京大學政治學與行政管理系攻讀博士學位。長期從事國學和傳統文化的研究工作,出版多部著作,主要有《論語與人生》《品讀國學經典》《老子與哲學》《國學要義》《孟子與政治》《國學溯源》《韓非與法治》等。



編輯推薦



對中國思想發展脈絡進行了系統梳理,分爲先秦諸子、漢朝經學、魏晉玄學、隋唐佛學、宋朝理學、明朝心學、清朝樸學七大板塊。

每個版塊均以歷史背景+社會思潮+代表人物的形式呈現,體例新穎且完整有序。

閱讀方式靈活多樣,可以按板塊的先後順序依次閱讀;也可根據自己的興趣和需要,或集中閱讀歷史背景,或集中閱讀社會思潮,或挑選代表人物閱讀。

文字簡潔曉暢,史論結合,集學術性、普及性、思想性於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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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陽明的致良知和知行合一

一、致良知

致良知是王陽明平定寧王之亂後全部思想的結晶。他50歲時,居江西,“是年先生始揭致良知之教”;“自經宸濠、忠泰之變,益信良知真足以忘患難,出生死,所謂考三王,建天地,質鬼神,俟後聖,無弗同者”(《年譜》)。致良知思想的產生,則與朱熹的格物致知之學有關。朱熹認爲,修身養性先要向外格事事物物,進而“即物窮理”。王陽明龍場悟道後,認爲良知自我完具,不假外求,只須內求,“先儒解格物爲格天下之物,天下之物如何格得?且謂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今如何去格?縱格得草木來,如何反來誠得自家意?”(《傳習錄下》)

儒家的理想人格是聖人和君子,格物致知的目的也是成人成聖。儒家認爲人人可以成聖,孟子說“人皆可以爲堯舜”;“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子服堯之服,誦堯之言,行堯之行,是堯而已矣”(《孟子·告子下》)。荀子也說“塗之人可以爲禹”;“凡禹之所以爲禹者,以其爲仁義法正也。然則仁義法正有可知可能之理,然而塗之人也,皆有可以知仁義法正之質,皆有可以能仁義法正之具,然則其可以爲禹明矣”(《荀子·性惡》)。對於如何成人成聖,孟子與荀子卻發生了分歧,孟子是思以成聖,“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此天之所與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則其小者弗能奪也”(《孟子·告子上》)。其方法爲存心養性,“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孟子·盡心上》)。荀子是學以成聖,“吾嘗終日而思矣,不如須臾之所學也;吾嘗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見也”(《荀子·勸學》)。其方法爲化性起僞,“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學,不可事;禮義者,聖人之所生也,人之所學而能,所事而成者也。不可學、不可事而在人者,謂之性;可學而能、可事而成之在人者,謂之僞,是性僞之分也”(《荀子·性惡》)。思以成聖認爲道德的根源不能從外部去尋找,必須從生命內部探求,因而思是確立道德生命的根本途徑;學以成聖則認爲道德生命必須藉助外部力量才能確立,因而學是確立道德生命的主要途徑。王陽明承繼了思以成聖的路徑,從思以成聖的角度解讀格物致知,得出了致良知的結論,建立起心學的修身論,“近來信得致良知三字,真聖門正法眼藏。往年尚疑未盡,今自多事以來,只此良知無不具足。譬之操舟得舵,平瀾淺瀨,無不如意,雖遇顛風逆浪,舵柄在手,可免沒溺之患矣”(《年譜》)。

王陽明從小就立志做聖人。在王陽明看來,聖人猶如人是完人,金是足赤,“聖人之所以爲聖,只是其心純乎天理而無人慾之雜。猶精金之所以爲精,但以其成色足而無銅鉛之雜也。人到純乎天理方是聖,金到足色方是精”。聖人雖有分量不同,卻無成色不同,“然聖人之才力,亦有大小不同,猶金之分兩有輕重”;“分兩雖不同,而足色則同,皆可謂之精金”。所以人人都可以學做聖人,都可以成爲聖人,“以夷、尹而廁之堯、孔之間,其純乎天理同也”;“故雖凡人而肯爲學,使此心純乎天理,則亦可爲聖人。猶一兩之金比之萬鎰,分兩雖懸絕,而其到足色處可以無愧,故曰‘人皆可以爲堯、舜’者以此”(《傳習錄上》)。王陽明以鏡子爲喻,說明聖人與常人的差別在於有無塵埃,聖人之鏡無塵埃,常人之鏡有塵埃,“聖人之心如明鏡,纖翳自無所容,自不消磨刮。若常人之心,如斑垢駁蝕之鏡,須痛刮磨一番,盡去駁蝕,然後纖塵即見,才拂便去,亦不消費力。到此已是識得仁體矣。若駁蝕未去,其間固自有一點明處,塵埃之落,固亦見得,才拂便去。至於堆積於駁蝕之上,終弗之能見也”。王陽明指出,學做聖人,就是要拂去塵埃,廓清心體,“學者欲爲聖人,必須廓清心體,使纖翳不留,真性始見,方有操持涵養之地”(《年譜》)。而廓清心體的方法不是靜坐思慮,而是致良知,清除私念和私慾,“俟其心意稍定,只懸空靜守,如槁木死灰,亦無用。須教他省察克治”;“如去盜賊,須有個掃除廓清之意。無事時,將好色、好貨、好名等私慾逐一追究搜尋出來,定要拔去病根,永不復起,方始爲快。常如貓之捕鼠,一眼看着,一耳聽着,纔有一念萌動,即與克去,斬釘截鐵,不可姑容,與他方便。不可窩藏,不可放他出路,方是真實用功,方能掃除廓清。到得無私可克,自有端拱時在”(《傳習錄上》)。

致良知思想是孟子良知與《大學》致知的結合。孟子以良知論證人性善,“人之所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其良知也。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者,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親親,仁也;敬長,義也;無他,達之天下也”(《孟子·盡心上》)。《大學》強調致知是修身的重要環節,“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在良知方面,王陽明沿襲了孟子的良知概念中的孝道和性善內容,“心自然會知,見父自然知孝,見兄自然知弟,見孺子入井自然知惻隱”(《傳習錄上》)。同時,發展完善了良知概念,認爲良知不僅是孝道和性善,而且是絕對本體,等同於易,是一個統貫天人、包羅物我的最高範疇,“良知即是易,其爲道也屢遷,變動不居,周流六虛,上下無常,剛柔相易,不可爲典要,惟變所適。此知如何捉摸得?見得透時,便是聖人”(《傳習錄下》)。良知是天理之昭明靈覺,“良知只是一個天理自然明覺發見處,只是一個真誠惻怛,便是他本體”(《傳習錄中》)。良知還連通着天命之性與萬物一體之仁,“是其一體之仁也,雖小人之心,亦必有之。是乃根於天命之性,而自然靈昭不昧者也,是故謂之明德”;“故夫爲大人之學者,亦惟去其私慾之蔽,以自明其明德,復其天地萬物一體之本然而已耳”(《大學問》)。在致知方面,王陽明主要繼承了《大學》的致知概念,認爲致知是彰顯良知本體,“然在常人,不能無私意障礙,所以須用致知格物之功,勝私復理。即心之良知更無障礙,得以充塞流行,便是致其知。知致則意誠”(《傳習錄上》)。致知是去除氣稟物慾對良知的遮蔽,“人心是天淵。心之本體無所不該,原是一個天,只爲私慾障礙,則天之本體失了。心之理無窮盡,原是一個淵,只爲私慾窒塞,則淵之本體失了”(《傳習錄下》)。致知是推致良知於事事物物,致良知是格物,格物是正念頭,“致知雲者,非若後儒所謂充廣其知識之謂也,致吾心之良知焉耳”;“今於良知所知之善惡者,無不誠好而誠惡之,則不自欺其良知而意可誠也已。然欲致其良知,亦豈影響恍惚而懸空無實之謂乎?是必實有其事矣。故致知必在於格物”(《大學問》)。

致良知的關鍵是誠意。朱熹區別心與理,所以要求先格事物之理,然後獲得普遍之天理,“所謂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窮其理也”(《大學章句·補格物傳》)。在事物之理昇華爲普遍天理的過程中,朱熹強調敬的作用,“人能存得敬,則吾心湛然,天理粲然,無一分着力處,亦無一分不着力處”(《朱子語類》卷一二)。王陽明不同意朱熹割裂心與理、物理與天理的聯繫,認爲誠意能使心與理、物理與天理合一,而朱熹的《大學》新本是“先去窮格事物之理,即茫茫蕩蕩都無着落處,須用添個‘敬’字方纔牽扯得向身心上來,然終是沒根源。若須用添個敬字,緣何孔門倒將一個最緊要的字落了,直待千餘年後要人來補出?正謂以誠意爲主,即不須添敬字。所以提出個‘誠意’來說,正是學問的大頭腦處”。王陽明以孝心與行孝的關係進一步說明誠意的重要性,凸顯了主體選擇道德行爲的主動性和自覺性,“此心若無人慾,純是天理,是個誠於孝親的心,冬時自然思量父母的寒,便自要去求個溫的道理;夏時自然思量父母的熱,便自要去求個凊的道理。這都是那誠孝的心發出來的條件。卻是須有這誠孝的心,然後有這條件發出來”。王陽明所謂的誠意,就是要避免功利之心,純乎天理之心,“所以謂之聖,只論精一,不論多寡。只要此心純乎天理處同,便同謂之聖。若是力量氣魄,如何盡同得?後儒只在分兩上較量,所以流入功利。若除去了比較分兩的心,各人盡着自己力量精神,只在此心純天理上用功,即人人自有,個個圓成。便能大以成大,小以成小,不假外慕,無不具足。此便是實實落落明善誠身的事”(《傳習錄上》)。

致良知的前提是良知。沒有良知,致良知無從談起,也失去了目標。孟子是良知概念的創立者,他以孩童自然而然愛父母、敬兄長爲例論證良知的實存性。王陽明是良知的擁躉,認爲良知是先天內在於人的道德之心,“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若良知之發,更無私意障礙,即所謂‘充其惻隱之心,而仁不可勝用矣’”(《傳習錄上》)。在《孟子》一書中,良知概念只出現過一次,並沒有展開和論證,而王陽明則充分論證和發揮良知思想。王陽明認爲,良知是天理之昭明靈覺處,昭明靈覺是指良知與心、性、靈合而爲一,“惟乾問:‘知如何是心之本體?’先生曰:‘知是理之靈處。就其主宰處說,便謂之心;就其稟賦處說,便謂之性;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無不知敬其兄,只是這個靈能不爲私慾遮隔。充拓得盡,便完完是他本體,便與天地合德。’”(《傳習錄上》)王陽明的良知與心同一,也具有本體和形上意義,即良知是天地的本原,沒有良知,就沒有天地。“良知是造化的精靈。這些精靈,生天生地,成鬼成帝,皆從此出,真是與物無對。人若復得他完完全全,無少虧欠,自不覺手舞足蹈,不知天地間更有何樂可代。”(《傳習錄下》)王陽明在與弟子討論中指出:“良知本體原來無有,本體只是太虛。太虛之中,日月星辰,風雨露雷,陰霾饐氣,何物不有?而又何一物得爲太虛之障?人心本體亦復如是。太虛無形,一過而化,亦何費纖毫氣力?德洪功夫須要如此,便是合得本體功夫。”(《年譜》)

更重要的是,王陽明把良知理解爲是非之心,認爲是非之心任何人都是具備的,古往今來都是相通的,“是非之心,不慮而知,不學而能,所謂良知也。良知之在人心,無間於聖愚,天下古今之所同也”(《傳習錄中》)。甚至認爲良知的根本就是有是非之心,而是非之心就是要好善惡惡。好善惡惡是知善知惡進而爲善去惡的基礎,是人類生存的基本活動方式,“良知只是個是非之心,是非只是個好惡。只好惡就盡了是非,只是非就盡了萬事萬變”(《傳習錄下》)。王陽明指出,好善惡惡和是非之心,必須要有誠意,“爲學功夫有淺深,初時若不着實用意去好善惡惡,如何能爲善去惡?這着實用意便是誠意”(《傳習錄上》)。凡是能夠誠意地好善惡惡,便達到了聖人境界,“人但得好善如好好色,惡惡如惡惡臭,便是聖人”(《傳習錄下》)。黃宗羲解讀是非之心,“所謂知善知惡者,非意動於善惡從而分別之爲知,知亦只是誠意中之好惡,好必於善,惡必於惡,孰是孰非而不容已者,虛靈不昧之性體也”(《明儒學案·姚江學案》)。有了是非之心,就有了修身尺度和人生指南,“爾那一點良知,是爾自家底準則。爾意念着處,他是便知是,非便知非,更瞞他一些不得”;“良知原是完完全全,是的還他是,非的還他非,是非只依着他,更無有不是處。這良知還是你的明師”(《傳習錄下》)。有了是非之心,就有行爲規範和價值準則,“夫學貴得之心。求之於心而非也,雖其言之出於孔子,不敢以爲是也,而況其未及孔子者乎?求之於心而是也,雖其言之出於庸常,不敢以爲非也,而況其出於孔子者乎?”(《傳習錄中》)在良知和是非面前,即使孔子也要尊崇。王陽明的心學敢於否定權威,確實具有張揚個性和解放思想的意蘊。

致良知的目的是內聖外王。如果說良知是先天的道德價值理念,那麼,致良知就是修身理念與行爲、過程與結果的集合,以達到內聖外王的目的。在內聖方面,王陽明認爲,致良知要格物,而格物不是爲了即物窮理,而是爲了正其本心,“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歸於正之謂也。正其不正者,去惡之謂也。歸於正者,爲善之謂也,夫是之謂格”(《大學問》)。由於人之本心是正的,只有意念起時纔會有善惡之分,所以正心的實質不是端正本心,而是端正意念,“蓋心之本體本無不正,自其意念發動而後有不正。故欲正其心者,必就其意念之所發而正之”(《大學問》)。端正意念,就是要恢復心之本體,“如今念念致良知,將此障礙窒塞一齊去盡,則本體已復,便是天淵了”(《傳習錄下》)。在外王方面,王陽明認爲,致良知是要治平天下,“心者身之主也,而心之虛靈明覺,即所謂本然之良知也。其虛靈明覺之良知,應感而動者謂之意,有知而後有意,無知則無意矣。知非意之體乎?意之所用,必有其物,物即事也。如意用於事親,即事親爲一物;意用於治民,即治民爲一物;意用於讀書,即讀書爲一物;意用於聽訟,即聽訟爲一物:凡意之所用,無有無物者,有是意即有是物,無是意即無是物矣”(《答顧東橋書》)。在內外結合方面,王陽明認爲,致良知統攝了儒家修身的全部內容,不僅統攝了內聖,而且統攝了外王,使內聖與外王成爲一個有機的整體,“此正詳言明德、親民、止至善之功也。蓋身、心、意、知、物者,是其工夫所用之條理,雖亦各有其所,而其實只是一物。格、致、誠、正、修者,是其條理所用之工夫,雖亦皆有其名,而其實只是一事”(《大學問》)。



(統籌:一北;編輯:嵐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