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生活是用來玩的


1987年,汪曾祺67歲,年近古稀,是一個“老頭”。

 

可是他的人生,玩得很開心。

 

那一年,他應作家聶華苓的邀請,參加一個寫作活動,他給聶華苓帶了一份禮物,那是老頭自己畫的海棠,再加一隻蟲子。

 

題有一句:

 

解得夕陽無限好,不須惆悵近黃昏。

 

人到黃昏,無需惆悵,畢竟,今天的生活也纔剛剛開始。

 

在寫作活動上,汪曾祺充當大廚,給大家做了一桌子菜,喫的人讚不絕口,汪曾祺給妻子寫信說:

 

“不知道爲什麼,女人都喜歡我,真是怪事。

 

女人喜歡他,是因爲他好玩,可愛,有趣。

 

聶華苓尊敬他,叫他汪老,他覺得不好。

 

聶華苓直接叫他汪大哥。

 

好玩的人,活的就是自己的真性情。

 


01

 

1920年,汪曾祺出生在江蘇省高郵縣。

 

那時候的汪家,是高郵大戶,富有資產,雖然算不得名門望族,但也是家境殷實之門。

 

汪曾祺出生的那天,恰是元宵節,家家戶戶都在鬧元宵,一片熱鬧,高郵燈火通明。

 

就在這一片喜慶聲中,汪家喜上加喜,汪曾祺來到了這個世界。

 

汪家是一個很傳統的舊式家庭,房屋、傢俱、習慣,全都是舊的,所有窗戶都糊上白紙。

 

汪曾祺的祖父,是清朝末科拔貢,又是免費爲鄉里鄉親看病的眼科醫生,平時愛喝一點小酒,下酒菜就是半個鹹鴨蛋。

 

喝了酒,有時就一個人在屋裏大聲背詩,“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

 

很小的時候,汪曾祺就頗得祖父喜愛,他也在祖父的關愛呵護之中,漸漸長大。

 

3歲的時候,母親去世。

 

從那時候起,小汪曾祺就和父親睡。

 

汪曾祺的父親,是一個多才多藝的人,金石書畫樣樣精通,小小的汪曾祺,對父親崇拜得不行。

 

每逢春秋佳日,天氣晴和,父親就走進畫室,開始作畫。

 

年幼的汪曾祺,看父親對着宣紙仔細端詳,然後揮毫潑墨,畫完之後,題字蓋章,一氣呵成。

 

這讓汪曾祺羨慕不已。

 

他說:

 

如果我還不算太笨,大概跟我從父親那裏接受的遺傳因子有點關係。我的審美意識的形成,跟我從小看他作畫有關。

 

人,一部分是環境塑造的,一部分是自我完成的。

 

一個好的環境,就是用靈魂去喚醒靈魂。



02

 

在汪曾祺童年的時候,有一次生病,長了“砍頭瘡”,很嚴重。

 

父親帶他去找郎中治療。

 

郎中看了看,拿出手術刀,在酒精燈上燒了燒,就算是消毒,說着就準備下刀,麻藥沒有,父親見狀,怕汪曾祺痛,趕緊往他嘴裏塞了一顆蜜棗。

 

冷不丁的,汪曾祺還沒一點準備,只聽‘呼’的一聲,“砍頭瘡”就已經割開了。

 

然後擠膿血,上藥,汪曾祺津津有味地喫蜜棗。

 

喫完了,父親繼續塞給他一顆。

 

蜜棗喫完了,手術做完了,就跟父親一起回家。

 

在他小的時候,縣裏建了第一個幼兒園,5歲的時候,汪曾祺被送進幼稚園學習,成爲幼稚園的第一批學生。

 

新建的校園,什麼都是新的,新的屋頂,新的牆壁,新的窗戶,地板門窗發出清新的木料香味。

 

7歲的時候,進了小學。

 

每天去學校上課,都要經過一條熱鬧的街道,所以放學回家的時候,他就在大街上東瞅西看,手工作坊、燒餅店,應有盡有,好不熱鬧。

 

他認真的觀察銀匠做精緻的小羅漢,也到竹器廠看怎樣將竹子做成耙子,他還喜歡到車店看師傅們將木頭做成各種零件。

 

就這樣,汪曾祺觀察着世界。

 

他在觀察世界,世界大概也在觀察他。

 

從上小學開始,汪曾祺每年都會發一次瘧疾,一直持續到高中,每年桃花一開,瘧疾就準時到來。

 

但每年忍一忍,總會過去。

 

總之,他安然無恙地活了下來。

 

汪曾祺愛看漫畫,從小就愛,家裏定了老《申報》,雜文版每天有一幅漫畫,汪曾祺一天不落地找來看。

 

看着看着,他也長大了,他學會了抽菸喝酒。

 

父親也很開明,並不責備他,反而是父子兩一起對飲,一起抽菸。

 

汪曾祺談戀愛的時候,在家裏寫情書,父親就是他的軍師,在一旁爲他出謀劃策。

 

不僅如此,父親還告訴汪曾祺:

 

我們是多年父子成兄弟。

 

這樣的父親,這樣的兒子,這樣的平靜又美好。

 

知識滋養着他的靈魂,親人的愛滋養着他的人生。

 


03

 

1937年暑假後,江陰失陷。

 

正在讀高二的汪曾祺,不得不隨着家人外出避難,在一個庵裏住了半年,後來,汪曾祺將這段生活經歷,寫進了小說《受戒》。

 

寫得很真實,很多人問他當過和尚沒有?

 

汪曾祺沒有當過和尚,他在庵裏,也帶着一堆複習資料,準備考試,後來,他輾轉於各個中學,一邊避難,一邊讀書。

 

說是讀書,其實根本沒讀什麼書。

 

每到星期天,上午上街,買東西,然後喫一點美味的東西,一碗脆鱔面,或是一碗辣油麪。

 

麪條細若銀絲,湯也美味,在他看來,麪條還是江陰的好。

 

有時候也喫幾個豬油韭菜餡餅,一口下去,滿口清香。

 

喫飽喝足,再到書攤上挑幾本廉價的打折書,再去買一些粉鹽豆,回校。

 

下午回學校,就躺在牀上喫粉鹽豆,喝白開水,看書,把三角函數,化學方程式,全都拋在腦後,就連考試、分數,似乎也不重要了。

 

一轉眼,就到了考大學的時候,汪曾祺最想考的是美專,其次是文學。

 

可是,該考哪個大學呢?

 

他聽說西南聯大很好,最起碼很自由,裏面有很多大師,他決定,考西南聯大。

 

後來他自嘲說:

 

“大部分同學是來尋找真理,尋找智慧的。”

“我尋找什麼?”

“尋找瀟灑。”

 

人活一世,大家都想好好安排自己的人生,瀟瀟灑灑活一回,可是很多人活着活着,身上就多了許多沉重的東西,再也瀟灑不起來了。

 

所以,活得瀟灑,也是一種本事。



04

 

1939年,汪曾祺輾轉來到昆明,參加西南聯大的入學考試。

 

他剛到昆明,還沒開始考試,就迎來一場嚴重的瘧疾,高燒40度,不得不住進醫院。

 

醫生給他打針,他很搞笑地問:

 

要不要寫遺書?

 

打針的護士嫣然一笑說:

 

“怕你燒得太厲害,人受不住!”

 

他又問,打的是什麼?

 

美麗的護士姐姐說:

 

606。

 

汪曾祺嚇了一跳,趕緊解釋說:

 

“我生的不是梅毒,我從來沒有·····”

 

還沒解釋完,針就打了。

 

汪曾祺漸漸好了起來,他想趕緊離開,可是醫生要求他留院觀察。

 

汪曾祺實在難以忍受,因爲醫院規定,他不能喫飯,只能喫藕粉,喝蛋花湯。

 

對喫貨汪曾祺來說,這簡直比生病還難受,比瘧疾還可怕。

 

他堅決地要求出院,醫生不準,他急急地說:

 

“我到昆明是來考大學的,明天就是考期,不讓我出院,那怎麼行!”

 

第二天,汪曾祺喝了一碗蛋花湯,顫顫巍巍地走進考場,參加入學考試。

 

考英語的時候,有一段漢譯英,有一個詞叫刮臉,汪曾祺搜腸刮肚,也不知道刮臉該怎麼翻譯,於是,他靈機一動,就翻譯成‘把鬍子弄掉’。

 

把鬍子弄掉,就是刮臉?

 

不管怎樣,汪曾祺還是考完了,心裏七上八下,一點把握都沒有。

 

幸好,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一有好喫的,汪曾祺就忘了考試,他該怎麼玩就怎麼玩,該怎麼喫就怎麼喫。

 

活得有趣的人,總不會沉迷於悲傷的事情。

 

他總能發現這世界的美好,然後治癒自己的內心。



05

 
放榜那天,汪曾祺居然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他成了西南聯大中文系的一名學生。
 
在這裏,開啓了他自由散漫,吊兒郎當的生活。
 
汪曾祺選了沈從文的寫作課。
 
這位寫出了《邊城》的作家,講課時聲音很小,一口湘西口音,他沒有講義,往往想到哪裏講哪裏,講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
 
要貼到人物來寫。
 
在沈從文的影響下,汪曾祺也開始了自己的創作之路。
 
當然,那時候的西南聯大,可不止沈從文,那時候大師雲集,教授們雖然穿得破破爛爛,可他們的靈魂體面乾淨。
 
聞一多穿一件過時的袍子,領子很高,袖子很窄,看起來很奇怪。
 
朱自清大衣破爛不堪,只能買一件趕馬人的勞動服穿在身上,遠看如同俠客。
 
曾昭掄一雙鞋子穿得令人心酸,腳趾頭露了出來,鞋後跟還壞得提不起來,一走路就發出各種聲音。
 
他們物質貧窮,可他們靈魂富裕。
 
西南聯大的教育,沒有限制汪曾祺的個性發展,他按照自己的方式奇奇怪怪地生長。
 
他最愛三樣東西,一是美食,二是美酒,三是好書。
 
他一邊喫着美食,一邊享受,一邊成長,高興時就去上課,不高興就在寢室睡覺。
 
晚上的時候,泡茶館,或者上圖書館,顛倒黑白地活着。
 
汪曾祺喜歡抽菸喝酒,煙抽多了,酒喝多了,牙齒就出了問題,有時候疼的不行。
 
可是他對付牙疼的方法也很奇葩,牙疼得不行,他還幸災樂禍地想:
 
我倒看你疼出一朵什麼花來!
 
在牙疼得腮幫子腫得老高的時候,他還若無其事地和別人交談。
 
當時有一修女,同時也是牙醫,汪曾祺好不容易攢夠了錢,想去拔牙,可是很不巧,他去的那天,修女剛好有事出門。
 
於是,這個奇葩,不僅不失落,反而很高興。
 
他就拿着那筆鉅款,美美的喫了一頓。
 
人生會遇見各種問題,但一顆向陽之心,總能驅散種種黑暗。
 


06

 
大學時,汪曾祺玩得很開心。
 
他喜歡美食,有錢了就去喫。
 
沒錢的時候,就幫同學寫寫文章,賺點外快,然後繼續喫。
 
他賣給別人的文章,聞一多看了,對那個花錢買文章的同學說:
 
“你的報告寫得很好,比汪曾祺寫的還好!”
 
汪曾祺聽了,暗暗笑着。
 
汪曾祺不止喜歡喫,還喜歡書,有一段時間,他被作家紀德吸引了,無論走到哪,腋下都夾着一本紀德的書。
 
走進茶館,一邊看書,一邊喝茶。
 
反正在學校,汪曾祺就是那種不務正業的學生,跟那些好學生完全相反。
 
汪曾祺有個室友,學習勤勤懇懇,每天早睡早起,每天早上汪曾祺回來睡覺,室友出去;晚上,汪曾祺出去學習,室友則回家休息。
 
汪曾祺喜歡晚上工作,拿着筆寫寫畫畫,還喜歡抽菸,有時候煙抽完了,就從地上的菸蒂中尋找比較長的,點燃繼續抽。
 
有時候窮得很,沒錢喫飯,他就在牀上躺着,也不起來。
 
有一次,朋友見到了飯點,汪曾祺還不見,就夾着一本字典去找他。
 
於是,兩人典當了字典,飽餐一頓。
 
他生活不規律,又愛喝酒抽菸,有時候看起來萎靡不振,聞一多見了,擔心他把自己玩廢了,還把汪曾祺批評了一頓。
 
玩得這麼開心,學習上卻是半個渣,考試不及格,英語更是一塌糊塗,唯有國文好。
 
沈從文特別欣賞汪曾祺,欣賞他的才華,他將汪曾祺的文章推薦發表,是汪曾祺在文學路上重要的領路人。
 
他們是師生,也是朋友,汪曾祺經常陪着沈從文逛寄賣行,舊貨攤,逛餓了,就一起去喫雞蛋米線。
 
人,是自己成爲自己的,但在我們成爲自己的過程中,有些人會如同一道光一樣,照亮了我們生命的某些黑暗。

 

07

 
有些人玩,只有在一切都好的時候玩,玩是一種消遣。
 
汪曾祺喜歡玩,是無論什麼情況,都會玩,玩,就是一種生活方式。
 
汪曾祺上西南聯大的時候,國家不太平,戰火不斷,可能隨時都會有炸彈投下來。
 
每當日軍來轟炸的時候,所有人都要跑去安全的地方躲着。
 
有一次,日軍轟炸機來了,所有人都往山裏跑,因爲山裏隱蔽、安全。
 
汪曾祺卻特立獨行,他拿着一塊點心,邊喫邊往松樹林裏面跑,人家提醒他,跑反了,他說:

“沒反,松林裏有松子喫,炸死總比餓死強。”
 
這樣的瀟灑,纔是真的瀟灑。
 
一轉眼,汪曾祺畢業了,但他連畢業證都沒拿到。
 
1946年,西南聯大解散,老師們紛紛離開,汪曾祺也去了上海。
 
到了上海,他發現,生活真艱難,舉目無親,找不到工作,還飽受牙疼的折磨。
 
最絕望的時候,汪曾祺想死,他想到了結束自己的生命。
 
沈從文得知汪曾祺如此悲觀,憤怒不已,寫了一封長信,專門罵汪曾祺,有些恨鐵不成鋼,他說:
 
“你手中有一支筆,怕什麼?”
 
那段時間,汪曾祺不知道怎麼活,他漫無目的地逛街,看別人打麻將。
 
直到有一天,他在陽臺上的煤堆上,看到一棵欣欣向榮的芋頭,它就靠着陽光,靠着下雨時的一點點水,活出了一種生命的力量,在風裏高高興興地搖曳着。
 
從這棵植物身上,汪曾祺看到了活着的希望。
 
他重新充滿活力,和黃永玉等人,一起談論藝術,一起去茶館喝茶,一起創作,很快就創出了一點點名氣,出版了人生的第一本小說《邂逅集》。
 
人,只要自己不放棄自己,就總能重新找到自己。


08

 
汪曾祺這個人,是個天生的樂觀主義者。
 
對於他來說,生活就是用來玩的。
 
反右運動的時候,汪曾祺被打成反派,被髮配張家口西山種樹,離家很遠,歸期未知。
 
臨走之前,他給妻子留下一張便條:
 
“等我五年,等我改造好了就回來。”
 
在張家口西山,他幹着沉重的工作,在石多土少山坡上,他用鋤頭挖坑,其艱苦,可想而知。
 
最關鍵的是,他喫不飽,每天只有兩個幹饅頭,一個醃蘿蔔。
 
天天喫一樣的,時間長了,覺得難以下嚥。
 
於是,汪曾祺就給自己加菜,酸棗熟了的時候,他摘酸棗喫。
 
草叢裏有蟈蟈的時候,汪曾祺開始烤蟈蟈。
 
“蟈蟈要喫三尾的,腹大,多子,一會兒就能抓半筐,點一把火,把蟈蟈往火裏一倒,劈劈剝剝,熟了,咬一口大醃蘿蔔,嚼半個燒蟈蟈,就着饅頭喫,香啊”
 
人間喫貨。
 
除了挖坑,他還要幹其他重活:
 
“扛170多斤重的麻袋,在木板上折返,木板一顫,身子也跟着顫動。”
 
日子很苦,但汪曾祺並不抱怨,他坦然接受一切,努力將者一切安排得更好。
 
沒有快樂,他就尋找快樂。
 
畢竟,生活就是用來玩的。
 
他被分配去掏廁所,冬天,公廁裏的屎尿都凍成了冰塊。
 
汪曾祺就把它們一個個抱出來,聚集在一起。
 
妻子心疼他,問他:
 
“髒不髒啊,臭不臭啊?”
 
他像個孩子一樣笑起來,手舞足蹈地甩動一下,身上的髒東西掉了下來,他說:
 
沒事,冰碴子落在我身上,抖抖就掉了!
 
後來他說:
 
“我們有過各種創傷,但我們今天應該快活”。
 
世界是充滿痛苦的,但我們可以選擇歡樂。


09

 
右派的帽子摘掉後,汪曾祺不用種樹了。
 
一時之間,他不知道要做什麼,他便申請去農業科學研究所打雜。
 
汪曾祺會畫畫,研究院就讓他去畫一套馬鈴薯圖譜。
 
於是,汪曾祺帶着幾本書,開始奔赴工作地點,白天畫圖,晚上讀書。
 
馬鈴薯有很多種類,汪曾祺都要畫下來,成長的時候,畫葉子,開花的時候,畫花兒,果實成熟的時候,畫果實。
 
每畫完一種,他就將馬鈴薯放進牛糞火堆裏,烤熟了喫。
 
馬鈴薯畫完了,他也將每一種都喫過了。
 
所以,他洋洋得意地說,他喫過的馬鈴薯種類是最多的,全國估計不會有人比他多。
 
自從各種運動開始,汪曾祺的日子就不太好過,但他總是能給自己找快樂,他說:
 
“人不管走到哪一步,總得找點樂子,想一點辦法,老是愁眉苦臉的,幹嘛呢?”
 
在這個世界上,幾乎所有的人生,都會伴隨着苦難的陰影,但每個人都可以去改造自己的生活,決定用怎樣的態度去面對。
 
汪曾祺過了很多苦日子,一過就是很多年,旁人問他:
 
“這麼些年你是怎麼過來的?”
他回答:“隨遇而安。”
 
心是安的,所以才能隨遇而安。
 
他寫作,寫了很多年,可是一直不溫不火的,但他也不在意,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其他的,也隨緣而定。
 
1980年,北京玉潭公園來了幾隻天鵝,很美,汪曾祺每天散步都會去看看。
 
可是一天夜裏,兩個青年爲了喫天鵝肉,將天鵝打死了。
 
汪曾祺得知後,氣憤不已。
 
他寫了一篇小說《天鵝之死》,其實死的不是天鵝,而是人類應有的高尚和美好。
 
汪曾祺說:
 
“我們青年的生活應該更充實,更優美,更高尚。”
 
這是一個悲哀的社會,很多人都喪失了愛美之心。
 
這一年,汪曾祺60歲。
 
他火了。
 
他玩世不恭,愛喫,又溫暖着這個世界。

 
他兒孫繞膝,可是卻不是一個頑固老頭,妻子叫他老頭兒,兒女們也叫他老頭兒,就連孫子孫女,也叫他老頭兒。
 
他總是笑呵呵地答應。
 
他寫文章出名了,但兩個孫女還會挑刺,一個孫女說:
 
“爺爺寫的東西一點也不好。沒詞兒。”
 
另一個孫女補刀說:
 
“就是嘛。另外中心思想一點也不突出,扯着扯着就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按我們老師的評分標準,最多算個二類文。”
 
他聽後,哈哈一笑。
 
嘴裏還重複說:
 
“沒詞兒,沒詞兒,說得好,說得好!”
 
也許他要的,就是這種返璞歸真後的平平淡淡。
 
他喜歡畫畫,而且畫得很好,可是在孫女眼裏,他的畫太醜,鳥兒“瞪着眼睛,梗着脖子”。
 
於是,孩子給他拿來一個鳥類模型,讓他照着畫。
 
“爺爺,你畫的鳥太醜了,老是瞪着大眼睛,脖子還梗着。以後照着這個鳥好好畫啊。”
 
他哈哈一笑,並不解釋。
 
禮物收起來了,可是畫的鳥,還是那樣。
 
有時候,他畫了畫,孩子們覺得不好看,還給他修改,他也不訓斥,只是任由她們探索。
 
年紀越大,他似乎越來越懂得生活。
 
生活,就是用來玩的。


10

 
汪曾祺寫了很多文字,在他的文字裏,美食絕對是很重要的一部分,也是最讓人津津樂道的一部分。
 
他寫鹹鴨蛋:
 
“曾經滄海難爲水,他鄉鹹鴨蛋,我實在瞧不上。”
 
 
他寫喫西瓜:
 
“西瓜以繩絡懸之井中,下午剖食,一刀下去,咔嚓有聲,涼氣四溢,連眼睛都是涼的。”
 
他不僅自己寫,也自己做,他還是個大廚。
 
所以,他最愛逛的地方,是菜市場。
 
到了一個新地方,有人愛逛百貨公司,有人愛逛書店,我寧可去逛逛菜市場。看看生雞活鴨、新鮮水靈的瓜菜、彤紅的辣椒,熱熱鬧鬧,挨挨擠擠,讓人感到一種生之樂趣。
 
人間煙火,一碗食事。
 
 
1997年5月16日,汪曾祺病逝。
 
臨終前,他還惦記着喫的,他對女兒說:
 
“給我來一杯碧綠!透亮!的龍井!”
 
龍井還沒喝,他就去世了。
 
作家賈平凹評價汪曾祺說:
 
“汪是一文狐,修煉成老精。”
 
梁文道說:“像一碗白粥,熬得更好。”
 
沈從文說:“最可愛還是態度,‘寵辱不驚’!”
 
可是汪曾祺自己說:
 
“我希望我的作品能有益於世道人心,我希望使人的感情得到滋潤,讓人覺得生活是美好的,人,是美的,有詩意的。”
 
確實,他給這世界留下了很多美好,人們在讀他的時候,至少可以從庸俗的生活,短暫地跳出來。


11

 
生活,是自己的。
 
這句話很對。
 
可是人活着活着,就會忘了這樣一個簡單的事實,開始在意別人的看法,開始攀比,這樣一來,生活就不僅僅是自己的了。
 
就像單獨喫飯的時候,我們爲自己炒一盤菜,最應該將之調成自己喜歡的味道,而不是考慮別人喜歡什麼味道。
 
當你考慮的人越多,調出來的味道可能就越亂。
 
生活,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複雜。
 
我們走出去了,腳下就有路,就算沒有,也可以自己走出一條。
 
但我們若是連走都不走,原本的路,也會變得荒蕪,變得雜草叢生。
 
文|不有趣靈魂&素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