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傑/ 誰有資格做宋江的鐵兄弟

  • 2024-06-28 00:01
  • 傑哥的精緻語文
宋江有很多兄弟。
如果要問，跟宋江關係最鐵的兄弟是哪個，肯定不是晁蓋。
《水滸》中，宋江與晁蓋，一個是黑社會保護傘，一個是村霸，他們之間，肯定有過很多的勾當，但作者一律略去不寫，直接跳到了“智取生辰綱”之後，晁蓋東窗事發，宋江提前得知了縣裏要追捕晁蓋的消息。原著是這樣寫的：
宋江聽罷，喫了一驚，肚裏尋思道：晁蓋是我心腹弟兄。他如今犯了彌天大罪，我不救他時，捕獲將去，性命便休了！心內自慌，卻答應道：“晁蓋這廝，奸頑役戶，本縣內上下人，每一個不怪他，今番做出了，好教他受！”
試想，晁蓋與宋江，如果之前沒有交往，宋江如何會在危急時刻救他？再聯想到，宋江一個小吏，平時大把銀子撒出去收買人心，弄得江湖上“及時雨”的名號，這錢哪裏來？估摸着，應該有晁蓋進貢的份兒。晁蓋犯事，如果被捉住，萬一供出這背後的保護傘，宋江性命也堪憂。所以，這裏表面上是宋江急公好義救人，其實也是在救他自己。
“晁蓋是我心腹弟兄”，這裏的“弟兄”肯定不能與劉、關、張桃園結義的“弟兄”相提並論。不信我們看後續的情節，晁蓋脫險之後，馬上派人給宋江送來一百根金條，親兄弟，也要明算賬麼，這應該是他們之間的默契，或者說是潛規則。
然而，這一次，宋江卻拒絕了這筆豐厚的保護費（感謝費），只象徵性地收了一根金條，其餘九十九根，都給退回去了，爲何？是宋江真的念及兄弟情深麼？非也。
原因有二。其一，特使劉唐對宋江說的是：“特使劉唐齎書一封，並黃金一百兩相謝押司，並朱、雷二都頭。”意思就是說，這筆錢是送給三人的。你想啊，暗通梁山那是死罪，宋江如果給朱仝和雷橫分錢，那麼就坐實了他暗通梁山賊寇，饒是跟朱、雷二人也是“鐵兄弟”，畢竟都在體制內，又是同事，這也是不得不防的。所以，宋江說：“朱仝那人也有些傢俬，不用與他。我自與他說知人情便了。雷橫這人，又不知我報與保正，況兼這人貪賭，倘或將些出去賭時，便惹出事來，不當穩便……”看！不是什麼錢都能收的，哪怕收兄弟的錢，一定也要“穩便”纔好。
其二，晁蓋上了梁山，坐了第一把交椅，彼時的梁山，正在走上坡路，其影響力越來越大。梁山責任公司的發展空間，肯定比晁蓋之前的東溪村大得多了。宋江有長遠眼光，是一個善於長線投資的人。大家可能還記得，宋江在柴進府上，遇到落魄的武松，立刻發現其價值，於是又是送錢，又是送別，還拜爲兄弟——從這一點來看，能成爲宋江“鐵兄弟”的人，肯定是對他“有用”的人——宋江不收晁蓋的錢，那是他覺着晁蓋這人將來“有用”，“有大用”，所以得賣個人情與他，不妨先“養着”。
晁蓋先前是真把宋江當“鐵兄弟”的，江州劫法場，梁山人馬盡數出動，救出宋江來。等到宋江上了梁山，這兄弟二人之間的關係，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從祝家莊開始，每次山寨大規模用兵，晁蓋說的是：“我須親自走一遭。”而宋江則說：“哥哥是山寨之主，不可輕動，小弟願往。”不明就裏的讀者，可能真會被這兩人間的兄弟情深而感動。實際情況卻是，宋江已經開始一步步架空自己的“兄弟”，通過一系列特別軍事行動，在山寨樹立自己的領導權威。
等到晁蓋終於意識到，自己的這個“兄弟”來者不善的時候，他已經指揮不動梁山隊伍了。不甘被“兄弟”架空，晁蓋帶人攻打曾頭市，最終含恨歸西。對於晁蓋“曾頭市中箭”，有不少人認爲是宋江的陰謀，金聖嘆的分析是很有道理的：
通篇皆用深文曲筆，以深明宋江之弒晁蓋。如風吹旗折，吳用獨諫，一也；戴宗私探，匿其回報，二也；五將死救，餘各自顧，三也；主軍星殞，衆人不還，四也；守定啼哭，不商療治，五也；晁蓋遺誓，先雲“莫怪”，六也；驟攝大位，布令詳明，七也；拘牽喪制，不即報仇，八也；大怨未修，逢憎閒話，九也；置死天王，急生麒麟，十也。
晁蓋在臨死之前，大約，肯定，終於意識到，在宋江那裏，其實是沒有“鐵兄弟”的，他之所以喊你一聲“兄弟”，那是因爲他還需要你，你對他還“有用”。
所以晁蓋發狠留下了遺言：“有捉得史文恭者，做山寨之主。”晁蓋明明知道，宋江不會武功，根本不可能捉得史文恭，他留下這樣的遺囑，明擺着就是，不想讓宋江，這個昔日的兄弟，成爲自己的接班人。
晁蓋不知道的是，遺囑能不能被貫徹執行，還是得看這山寨之上，誰的“兄弟”多啊。至於那些當初擁戴宋大哥的“鐵兄弟”們，很多人後來都做了炮灰，那也怨不得宋大哥啊，因爲，畢竟，你們都是他的好兄弟，好兄弟們得成全宋大哥的夢想啊。
回到推文標題，我來回答這個問題。最有資格做宋江鐵兄弟的，應當是李逵。你看，到最後，宋大哥知道自己要走了，他不是一杯毒酒，把鐵牛也帶走了麼！鐵兄弟就該這樣，生死與共，一路同行。
不過，對於那些想苟活久一些的人，如果遇到有人一口一個“鐵兄弟”地喊你，你還是要保持幾分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