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飛機上吻了陌生的我,然後我們應該有然後嗎?

飛機飛過公海,當一個陌生人在機艙的燈光下吻我的時候,我腦海中最先想到的是坐在我左邊的那個東正教女人。

我希望她已經睡著了。這是從特拉維夫到紐瓦克 12 個小時的航班,我也想打個盹兒,但現在我又怎麼可能睡得著呢?

那一吻不知從何而來,讓我忽然變成了蹩腳言情小說的女主角:心動、腿軟,過電一般的感覺。連飛機上的藍色毛毯都顯得格外性感。

我坐的是紅眼航班,我已經做了一個簡單的算術:如果我睡覺的話,落地的時候就可以避免那七個小時的時差。睡醒了就該吃那頓鷹嘴豆飛機餐了。

這位吻我的陌生人和我這一行都參與了以色列生存權的旅行,我們都是跟隨各自大學的團隊。以色列生存權是一個為年輕的美國猶太人設計的為期十天的旅行,我在畢業之前就已經想去了。去年冬天,在我大學最後一個學期開始之前,我終於實現了我的願望。

這一行有許多年輕人。很多人都認為,這次旅行是通過談情說愛來拉近美國與以色列之間的關係——事實上這一路也確實如此,但我的緣分遲遲沒有到來,直到那一吻。

雖然不想毀了兩個陌生人在飛機上豔遇的完美腳本,但我必須承認我們之前見過面,但只有一次簡短的會面,我在耶路撒冷遇到高中時候的一個朋友時見過他。

她朋友中有一個很可愛,我記住了他的長相。而在登機的時候,他就在我的後面,緊接著他彎下了瘦高的身子坐在了我的旁邊。當他舉起揹包放到頭頂的行李箱時,我覺得自己真是幸運極了。

在這個狹小閉塞的空間裡,兩個性格開朗的人很就熟絡了起來。我們一起滔滔不絕地講著旅途的八卦,講我們各自都在以色列做了什麼。我們互相調情。我們第一次吻在了一起。之後我們再次擁吻。

我們共用了一副耳機,我們聽著紅辣椒合唱團和泰勒·斯威夫特的歌。我們淺淺地睡了一會兒。

在紐約出生長大的我發現,北卡羅來納州的他並不是一個傳統的猶太男孩,他的生活也新奇有趣。他和他的朋友會去很遠的地方遠足,他們甚至還會為了遠行將食物脫水。

我也喜歡他平和的為人和暢所欲言。我喜歡他笑起來的樣子和深色的眼睛。他懂得如何預言天空中將會出現什麼樣的彩虹,還給我講土庫曼斯坦的地獄之門,那是一個天然氣豐富的地方,已經燃燒了三十餘年。

這似乎就像是一個尼古拉斯·斯巴克斯書裡的故事:一個南方文理學院出來的理科大學生和一個北方大學預科的人文專業學生在地中海的上空相遇了,兩個人不可遏制地擦出了火花。

但還是會有一些並不那麼浪漫的細節存在:我已經大三了,馬上又要開始最後一個學期的課程,我要在畢業之後去達拉斯。他今年大二,對於未來幾年的去向還完全無所知。

但這並不重要,不是嗎?12 個小時之後,我們將重新回到屬於我們自己的南轅北轍的路。這次邂逅只是現實中的一個浪漫的小插曲而已。如果這真的意味著什麼,我們也只是大學生而已;我們明白如何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飛機上的燈光突然亮起,餐車推了過來。現實席捲而來,我們喝著錫紙杯裡的橙汁,這也是旅行中我們唯一相對無言的時刻。在顛簸的著陸階段,他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給我講了許多著名的空難事件。

隨著最後一次刺耳的顛簸,我們終於著陸了。當我們開始收拾行李要離開這個臨時的家的時候,我很好奇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

我們在火車站買了車票,在那些自動的按鈕之間按來按去。後來,當我們要踏上方向相反的列車時,我們四目相視。他把一隻胳膊搭在了他的拉桿箱上,眼中充滿躊躇。

我擁抱他一下,這是一個簡短又意味深長的再見。我們沒有互留電話號碼。

再見,他在臺階上朝我大聲喊道,再也不見。

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認真的還是在和我開玩笑。即便我希望會有更出人意料的結果,但這還是隱隱的刺痛了我。

這可能就應該是故事的全部:我咯咯笑著講完了這個故事,講給我的朋友們聽,直到連我自己都記不得那些細節,最後他變成了一個我連名字都記不起來的男孩。但我在我的  Facebook 的好友動態裡看到了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就出現在我們共同好友上傳的照片裡,這時候我還是有些不能自已。

我點擊加為好友。終於,他給我發了信息。

嗨。

嗨,我回答說,過得怎麼樣?

好多天裡我們都是這樣交流的。但與他對話讓我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時光旅行者,在校園佈滿積雪的小路上和燈光昏暗的機艙之間穿越。我在上課、開會,在校園裡喝咖啡,或是在圖書館讀書,屏幕上一條信息就會又將我帶到那架飛機上。這讓我們的生活失去了平衡,我感覺他是那麼遙遠,而我是如此無能為力,這種感覺我並不喜歡。

在他給我的信息中,我隱隱能感覺到他在學校裡有一個相好的女孩。他這樣說是為了讓我嫉妒嗎?或者說他只是還沒有想清楚?

大眾傳媒對於我這個年齡段(21 歲)的線上交友文化十分關注,不僅要進行深入調查,還會做出一些有爭議的評論。但他們通常會忽略了一個簡單的事實:為了避免受到傷害而選擇線上交流已經不是新鮮事了。

只不過是我這一代人把這種避免傷害的方式變成了一種學問,物理上的相距甚遠並不影響情感的發展。我們總是儘量避免接觸:選擇短信而不是電話,在交友應用上碰面而避免真的見面。我們早晨早早地走,不說一句再見。這樣故作隨意比表現親密更加酷炫,也更不容易受到傷害。或者僅僅是我們這樣想罷了。

在以前,說最後一句話的人是智慧的、聰明的。你所說的話是壓軸的、有效力的。但如今,說最後一句話的人往往會處於弱勢:這證明了你的話根本就沒有得到回答。所以為了不說那最後一句話,我們不會輕易地回答什麼。讓邂逅只是一場淺淺的相識,這樣我們的心絃就不會無故被撩動。

即便知道這一切,也不代表就能不受到這一切的影響。

一天晚上,我的室友邂逅的那個人在黑暗之中輾轉反側,半是小聲嘀咕地問她:我們之間算是很特別嗎?

她很不解,揉一揉惺鬆的睡眼,讓他又重複了一遍。她不確定自己是否聽清楚了他在說什麼。

算了,他說道。

之後,她擔心錯過了一個重要的時刻,那是個她可能永遠都回不去的瞬間。但如果只是誤解,這就表明了她很希望每天早晨有他在身邊。這種情況則顯得十分可怕,所以她從來沒有說過什麼。

我在飛機上的這段插曲有什麼特別的嗎?如果在我們登上火車之前,我們當中的某一個人能夠鼓足勇氣說些什麼,又會怎樣呢?

在站臺上,我走得離他越來越遠,我決定把這次相遇當作是年輕時代一次並不那麼完整的浪漫邂逅。但這種態度本身或許就是有問題的。

他和我在飛機上邂逅,但我們的目的地各不相同,所以我們的相遇註定不會有任何結果。在那一瞬間,我曾有一種莫可名狀的安全感。之後,我只是發現這是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們這一輩人把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都當作是在飛機上的邂逅,就好像我們一生共度一晚,沒有明天可言。

可是,我們的故事也沒有逃離這樣的腳本。

我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麼事情,但我想知道,當我們盡力不去動心時,又會失去些什麼。我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似乎我們還有用不完的時間去浪費,因為我們年輕,因為我們不容易受傷。

他和我再沒有聯繫過;他開始了新的生活,而我也是。但在我的腦海中,我又回到了那個火車站臺。我轉向他,說了一聲再見。之後,我回想著他臨別時的話,我脫口而出:再也不見


翻譯    is譯社 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