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集丨下嫁的婆家,陰損歹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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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生花》鏈接合集

接上文:

不過聽何氏這麼一說,衛容心裏就又多了一層想法,她五哥是個急性子,有些事就難免考慮不周,衛櫟學業有成,衛楊今後肯定少不了要依靠衛櫟,這妯娌之間就必須相好纔行,因而衛容給何氏請了安之後,就給葛氏使了眼色,兩人去了葛氏屋裏說話。
葛氏聽完衛容的話,不由囁嚅道:“這怎麼成,五叔娶媳婦,我這個做嫂子的怎麼能有置喙之地?”

第15集
衛容知道葛氏這是不想擔責任,便道:“今後侯府遲早是要分家的,到時候嫂嫂就是五哥的長嫂,長嫂如母,嫂嫂怎麼就沒有置喙之地了。
嫂嫂以後是要主 持咱們二房的中饋的,又是冢婦,有些責任你不想擔也得擔。
兄弟之間本就要互相扶持,若是嫂嫂今後和進門的五嫂處不來,卻都在一個屋檐下,日日見面多難受, 難免三哥和五哥也會因此生罅隙。”
葛氏被衛容這樣一點,就明白了小姑子的意思。
在她看來,衛容實在是太通透了,一點兒不比大房的萱姐兒差,最好的是,衛容還一心爲她這個嫂嫂考慮,也是在教她道理,真不愧是侯府悉心養出來的閨秀。
“我明白了,三妹妹。我也會仔細留意的。”葛氏道。
衛容本就不是一個愛操心的人,葛氏既然把事情攬了過去,她也就寬了心。
眼瞧着過不久就是年底,女學裏又開始甄選元旦那日跳祈福舞的女學生了。
這可是每年女學生心裏的頭等大事,元旦宮中的祈福舞也是所有學舞藝的女學生都心嚮往之的舞臺。
上一年衛萱在祈福舞上大出風頭,可是讓許多人都紅了眼。
今年祈福舞的甄選是由山長恆山先生,還有教舞蹈的玉山先生、青玉先生,以及教琴藝的孤鶴先生一起評判。
個子矮的姑娘首先就被刷了下去,範馨爲着這個還掉了許多金豆豆,衛容少不得安慰了她許久。
今年新進女學的女學生也能參加甄選,只是她們的舞藝底子不如天、地、玄的女學生,稍微喫了些虧。
衛容也報了名,跳祈福舞除了可以在宮裏貴人面前長臉,今後出來行走應酬,別人都高看三分,其實還有一條,那就是跳過祈福舞的女孩兒,大家都相信她身上會沾了上天賜予的福氣。
說來也奇怪,這些年跳過祈福舞的女孩兒,還真都是好命的,別人拼死都生不出兒子,她們一進門就能懷上,別人年紀輕輕可能就死了相公,她們卻都能順風順水,兒女成雙。
哪怕就是成了寡婦,兒女也必定是出息的。
當然其中不乏聽者的穿鑿附會,但是人都願意相信自己喜歡聽的故事。
“容姐姐,你心裏肯定不緊張吧,你鐵定能選上,青玉先生不是最喜歡你麼?”郭樂怡在衛容身邊低聲道。
衛容的心卻打着鼓,她已經許久沒見過孤鶴先生了,這位先生鐵面無私,也不知她能不能過了這一關。
這半年多來,衛容也聽了孤鶴的話,去認真聽聲音,可是即便她的耳朵靈敏了不少,聽音就能辨人、辨物,但總覺得還是缺了點兒什麼,她自己也不敢再碰樂器,見着孤鶴時就難免有些發憷。
女學裏甄選祈福舞的人選是要求女學生跳“五鼓舞”。
五鼓舞顧名思義,就是在五面皮鼓上跳舞,鼓面不大,一不小心就容易掉下去,考的是舞者的平衡和狹小空間的發揮度,但這也不算多難。
難就難在,這是隨性起舞,旁邊的孤鶴先生擊鼓,女學生得隨着鼓點邁步,腳點在鼓面上,還得應和了孤鶴先生的鼓聲,這可就太難了。
有時候顧着了腳下,就顧不着身姿,跳起來滑稽極了。
衛容之前的報名者是魏雅欣。這半年魏雅欣又長了些個子,大概在京城裏,眼界也開了些,出落得越發秀麗端方,若是不清楚她底細的,指不定還以爲她是哪家的千金哩。
郭樂怡在衛容身邊道:“她算是攀上陸怡貞了,同周月眉也挺好的,還聽說楚夫人也喜歡她,伏天的時候,她就是在陸家住了兩個月。”
衛容低聲笑道:“你成日裏瞅着她做什麼,她再能耐也越不過你去。”魏雅欣便是再厲害,也沒入過衛容的眼,兩個人的身份本來就不對等。
郭樂怡嘟嘴道:“我就是不喜歡她。”
兩個人正說着話,孤鶴先生手中的鼓槌一落,鼓點響起,魏雅欣就立即彷彿變了一個人一般,從平日的低調淡然,一下就變得閃亮奔放起來。
舞藝本身就是一種身體力量的釋放,衛容看着魏雅欣,心裏在想,這姑娘不知道心裏得有多大一股火焰,才能跳得如此的投入和激烈。
魏雅欣的鼓點踩得極準,她的琴藝課成績一向極佳,應該就是先生口中的樂感很好的人。
魏雅欣的舞姿十分柔媚,身子彷彿水蛇一般,有些極難的動作都能做出來,姿態實在是漂亮。她的一支舞下來,將前頭許多人都襯得蒼白無力了。
旁邊的山長還有玉山先生、青玉先生的臉上都露出了笑容。
一曲下來,魏雅欣已經氣喘吁吁,大冬天的額頭全是汗水。
郭樂怡推了推衛容,“你快上去吧,可不許叫魏雅欣壓了下去,不然我跟你沒完。”
衛容看着郭樂怡忽然有些理解木瑾了,指不定木瑾也是推着衛萱出來壓自己呢。
可是人和人就是這般奇怪,郭樂怡天生看不慣魏雅欣,木瑾也天生就看不慣自己。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天賦,衛容唸書是不行的,全靠後天的勤勞彌補,但是在這些用身子不用腦子的地方,卻極有天賦,她天生的柔韌度、靈敏性就強。
衛容踏上鼓,不過幾個動作,就叫人看迷了眼。動作舒展漂亮,從表情到指尖、足尖無一不在舞蹈,細微到指節的動作都一般精緻漂亮,大有天邊雲捲雲舒的迤邐。
同樣的動作,衛容做起來就輕鬆寫意,她跳舞就像是閒庭信步一般,讓人覺得天生她就該這般動作似的。
孤鶴手裏的鼓槌落得越來越急,衛容的步子也點得越來越快,但是不僅沒有措手不及的感覺,反而舞得越發流暢,真正是輕雲蔽月,迴雪流風。
像一片在狂風中飄舞的花瓣,又像是在驟雨裏頂風而立的翠竹,骨節分明。
比起魏雅欣的柔美,衛容的舞蹈裏更多了一絲風骨。
一曲下來,絲毫瞧不出是孤鶴的鼓點在指揮衛容,反而像是衛容的舞步影響了孤鶴的鼓點。
郭樂怡傻傻地看着衛容,她和衛容幾乎是天天膩在一塊兒,她這會兒才恍然大悟起來,原來她的玩伴是這樣的美,美得有些漫不經心,美得有些懶散寫意,卻美到了讓人忘乎所以。
衛容從鼓上下來的時候,也是氣喘吁吁,同郭樂怡咬耳朵道:“孤鶴先生上輩子肯定和我有仇,有這樣敲鼓的嗎?”
郭樂怡卻半晌都沒回答衛容,等下了學,在馬車上,郭樂怡卻莫名其妙地對着衛容說了一句,“我覺得你還是別跳祈福舞了。”
衛容詫異地道:“爲什麼?”
郭樂怡輕聲道:“我真怕皇爺把你抬進宮當小老婆。”
衛容愣了愣,沒想到郭樂怡會冒出這樣一句傻話來,她笑着道:“你想多了吧,跳祈福舞的時候,是要戴面具的。”
郭樂怡“哦”了一聲,又道:“你不知道你跳舞的時候有多漂亮。”沒有了擔憂,郭樂怡立即高興了起來,“你沒看到當時魏雅欣的臉都綠了。”
魏雅欣的臉的確應該綠,祈福舞只需要九個人跳,而魏雅欣偏偏排在第十名,那就是無緣進宮去跳祈福舞了。
衛容自然是沒得說的九人之選,也是黃字班裏唯一一個被選中的女學生。
何氏當日知道衛容中選之後,簡直高興得比生了兒子還歡喜。拉着衛容又給她做了幾套新衣裳,還打了兩套頭面,連壓箱底的寶石都找了出來。
另一頭衛楊的親事也有了眉目,葛氏提供了一個人選,是翰林院侍講董家的二小姐。
翰林院是清貴衙門,清也有清貧的意思,就是沒多少油水,但是前途卻是不可限量,混得好,登堂入閣也是有的。
這位董二小姐,上頭有姐姐,下頭有妹妹,處在中間,並不得父母關心,所以性子養得十分和順,又是女學生,生得十分美貌。
何氏也是比較滿意的,唯一就是覺得這位二小姐生得太漂亮了些。
“溫柔鄉,英雄冢,樣貌太好,就怕套住了你五哥哥,讓他不思上進。”何氏擔心道。也不知何氏發現沒發現,她如今凡事都已經習慣向衛容傾吐了。
這但凡婆母彷彿都不喜歡太過漂亮的兒媳婦,女人只有生得樣貌端正大方,彷彿纔是最好的。
衛容笑道:“娘生得這樣漂亮,怎麼也不見爹爹就不思上進?”
何氏擰了衛容的手臂一把,“臭丫頭,竟然反過來敢打趣你娘了。”
說雖然這般說,但何氏心裏已經肯了三分,衛容的這句馬屁可是拍得剛剛好。
其實衛楊本就喜歡容貌好的,他屋裏放的那個丫頭就是個好樣貌的,若是新嫂嫂比不過一個丫頭,以後家裏還有得官司打。
“反正也不着急,娘再細細相看些時日吧,年下事多,開了春再定也不遲。”衛容道。
年下事多,但那都是指主婦而言,像衛容這種小姑娘,只用等着穿新衣服,戴新頭面就行了,因而她只用在女學好生學習便可。
八公主跟着皇爺秋獮回來後,京城的女子馬球賽又興盛了起來,如今已經出了好幾支新隊伍。連範馨、陸怡貞這種平日裏膽小如鼠的姑娘都上了騎術課。
衛容少不得得打起精神來,看顧範馨一些,這姑娘天生身體就彷彿不平衡一般,在馬背上經常弄得險象迭出,可偏偏如今女孩兒要是不會打馬球,那是連聊天都插不上嘴的,所以再苦再累,她們也願意試試。
衛容的騎術好,這些女學生自然樂意來向她請教,連自從有了魏雅欣後,平素不大和她來往的陸怡貞都會間或上來問衛容幾句,這日陸怡貞剛策馬到衛容旁邊不遠處,衛容忽然聽得馬嘶叫了一聲,再看時,陸怡貞和魏雅欣的馬不知爲何都瘋奔了起來。
衛容的腦子還來不及想任何事,就已經駕着馬追了上去,教騎術的蔣師傅,還有其他幾個騎術好的姑娘也都跟着追了上去。
衛容一邊策馬一邊想,這打馬球還真是作孽,當初女學不給女學生備馬學騎術,其實就是爲了防止出事兒,這些千金大小姐誰出了事兒,女學都討不了好。可是如今風氣使然,女學一向開明,自然也得順應時風。
因爲驚了兩匹馬,整個騎術場頓時亂成了一鍋粥,其他姑娘的馬沒有驚的,也嘶叫了起來,彼此慌亂地互竄,搞得雞飛狗跳。
好在陸怡貞當時就離衛容不遠,衛容的火焰又是千里良駒,很快就追了上去,只是陸怡貞的馬和魏雅欣的馬一前一後擠在一起,這時候親疏之別立即就顯現了,衛容策馬到了陸怡貞的左邊,向陸怡貞先伸出了手。
可是陸怡貞對魏雅欣也不知是哪輩子的緣分,她自己尚且自顧不暇,卻還不忘伸手拉魏雅欣,當然也可見陸怡貞的確是個心性純良的姑娘,危難之中還不忘朋友。
可是這卻苦了衛容,兩個人的重量她哪裏受得住,她也沒預料到這當口陸怡貞居然還會去拉魏雅欣,於是三個姑娘齊齊地跌下馬去,最可憐的是衛容,幾個翻滾下來還被壓在最下面,腿又撞上了一塊石頭。
等後面救人的人趕了上來將她們扶起來,魏雅欣在最上面倒是沒什麼事兒,下頭可有兩個肉墊子,陸怡貞也還好,只是一點兒皮外傷。
衛容那可就慘了,郭樂怡趕上去要扶她,卻被衛容一下拂開手,“別動我,我的腿可能折了。”衛容的額頭已經滿是冷汗,全是疼的。
好在蔣安南早就有防備,就怕上騎術課的女學生太多,萬一有個閃失,所以上課時特地是帶着治跌打損傷的大夫一塊兒的。
那大夫叫人用板子將衛容抬到棚舍裏,給她正了腿骨,然後用木板固定了腿。
等衛容被擡回家時,何氏當時就險些暈了過去,全靠葛氏忙裏忙外地支撐着,連帶着老太太也掉了好多淚。
何氏一有了精神,清醒過來就罵衛容,“就你能耐,凡是都要出頭,你們騎術課難道沒有夫子,怎麼就要你去救人?”
衛容腿疼得不得了,還不得不反過來開慰何氏,“就在我旁邊出的事兒,我這不是腦子沒反應過來,就衝出去了嘛。”何況衛容本來也就不是一個見死不救的人。
只是好像每次她英勇救人,都沒落得什麼好兒,衛容自己也有些鬱悶。傷筋動骨一百天,她女學是去不了了,至於祈福舞自然就更是跳不了了。
郭樂怡來看衛容時,就忍不住撇嘴,“你救魏雅欣做什麼呀?她摔死了還好些呢。你瞧瞧,你跳不了祈福舞,她倒補了進去,你說你是不是傻?”
衛容眉頭一擰,卻有些不確定,但心裏也已經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傻了。
當時陸怡貞的馬出事兒也太巧了,就在她旁邊,她怎麼也不可能見死不救,若是有人算準了她的性子,安排這一齣戲是完全有可能的。
陸怡貞和魏雅欣的馬都出了事,可是衛容若是隻救陸怡貞的話,完全不會出事,她對自己這點兒信心還是有的,但偏偏多了魏雅欣這麼個變數。
衛容越想越不對勁,這馬都受了驚,怎麼兩匹馬偏偏還擠在一起跑,當時如果魏雅欣不在陸怡貞身邊,衛容也不會出事。
衛容倒是不覺得陸怡貞會設局來害自己,可是最後的受益者魏雅欣會不會出手,衛容就有些不太確定了。
其實這也不怪衛容沒有防人之心。她從小生活得順風順水,哪怕上頭有一個衛萱,可是兩個小姐妹也頂多是心裏有些隔閡,並不會使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來爭鬥。
何況衛家又太平,二房連個姨娘都沒有,通房丫頭那就只是丫頭,大房那邊雖然有姨娘,可是木夫人管得鐵桶似的,也沒有污糟事兒。
衛容從小到大,哪怕是上輩子,經歷的都是小打小鬧,姑娘之間使點兒小心眼是有的,可是狠毒到要傷人,甚至要人命的事情卻是絕對沒有的。
而衛容也絕對理解不了,魏雅欣那種人在出人頭地的強烈欲、望下可以迸發的黑暗力量。
待事情過後,若非聽郭樂怡提起祈福舞的人選,衛容還想不明白這件事,可是一旦起了疑心,衛容心裏就貓爪一樣難受。
救人受傷,衛容可以自認倒黴,但是被人牽着鼻子當傻子玩,她就有些受不了了。
只是如今事情已經過了好幾天,那些蛛絲馬跡肯定早就被有心人收拾乾淨了,衛容躺在牀上,什麼也查不到。
“你說貞姐兒和魏雅欣的馬怎麼會突然就驚了?”衛容問郭樂怡。
郭樂怡回道:“我還正想問你呢。”
衛容道:“當日那麼多人,你這幾日私下替我問一問吧,看有沒有人發現什麼。若真是有人故意而爲,我也不能喫這個暗虧。”
“我當時就覺得不對了,這幾日私下也在問呢。都沒發現有什麼不妥。”郭樂怡道,她年紀雖然比衛容小,可是家裏父親的妻妾多,裏面的腌臢手段她見多了,對人心黑暗的體會可比衛容要深許多。
衛 容有些悶悶不樂,事情的真相她大概永遠也查不出來了,但她心裏疑了魏雅欣,對她就更多了層厭惡。
可若是事情真是魏雅欣做的,衛容就覺得魏雅欣太可怕了,她 不僅算準了自己的性子,也同時算準了陸怡貞的性子,還不惜搭上她自己的安危,萬一陸怡貞當時不拉她,魏雅欣自己豈不就危險了?
身邊有一個這樣心思縝密,又大膽的敵人的確讓人覺得不寒而慄。
郭樂怡剛走不久,木魚兒便進來傳話道:“姑娘,齊國公府的三公子和二姑娘想進來看你。”
陸怡貞在衛容受傷的第二天就已經隨着楚夫人來看過衛容了,還送了不少藥材,今日再次上門,衛容也不奇怪,但是奇怪的是陸湛怎麼會跟着來,還要見自己?
衛容如今年紀也不小了,到了十二月裏就滿十三歲了,同陸湛雖然是表兄妹,可也是要講究避嫌的。
但是陸湛又格外有些不同,他這樣的人本就得老太太和太太們的喜歡,誰都恨不能他能當自己家的女婿,有時候長輩們就難免會裝傻。
“把鏡子拿來我看看。”衛容道。
木魚兒趕緊拿了把鏡給衛容。
“不要這個,要大鏡子。”衛容擺手,這是嫌棄把鏡太小,覺得看不清楚。
木魚兒又趕緊捧了衛容那個雕葡萄紋的黑漆描金繪美人梳妝圖的妝奩箱過來,支起鏡架,讓衛容看。
面色紅潤,頭髮也還整齊,衛容照了照鏡子,拿起抿子,抿了抿鬢髮,因躺在榻上,她連耳環也沒戴,嫌棄那些珠子硌得耳朵疼,這會兒又挑了一副紅寶石耳墜子戴上,也想將臉色再襯的紅潤些。
“姑娘要不要再換件襖子?”木魚兒瞧着衛容身上的素銀繡忍冬花的夾襖。襖子自然是要換的,家常小襖,見客怎麼能穿,尤其還有外男。
只是木魚兒這樣特特地問出聲,好似衛容極在意在陸湛面前的容貌一般,這讓衛容有些心虛的惱怒。
衛容對陸湛的心理有些特別,上輩子這個男人罵她不矜持,衛容心裏一直憋着一股氣,這輩子一直抱着一股總是要叫陸湛知道她的好的心思,最好是他自己再罵他自己一聲,有眼無珠,那才能叫衛容解了氣。
因而衛容格外不願意以一種隨意的妝容見陸湛。可是被木魚兒這樣一問,衛容本來挺清白的心思,就顯得像是小女兒在心上人面前的故作姿態一般,這也忒讓衛容有氣無處發了。
衛容瞪了木魚兒一眼,“趕緊伺候我換了見客的衣裳。”
木魚兒俏皮地吐了吐舌頭,趕緊取了衛容的衣裳來,粉色滿地錦繡玉蘭花的織金襖子,黛藍色繡白玉蘭的寬襴湘裙。
等衛容這邊忙活完,那頭的陸湛和陸怡貞也就到了她的房門口了。


念珠兒親自打了簾子迎了陸湛和陸怡貞進去,後頭還跟着老太太派過來的袁嬤嬤。
袁嬤嬤是從小伺候老太太的丫頭,如今家裏的主子都當她半個老太太一般敬着,她一輩子沒嫁,老太太早說過,等她去了,要叫衛容的爹衛峻給他摔盆的。
見袁嬤嬤在,衛容心裏就鬆了口氣,陸湛這次上門也太突兀了,衛容可不想傳出些閒言,叫她受姐妹們排擠。
衛容下地迎客,袁嬤嬤也顧不得陸湛和陸怡貞在場,趕緊上前攔了衛容,嚇唬她道:“姑娘快別下來,仔細骨頭挪位,到時候得生生地打斷了重新接哩。”
衛容只得重新靠躺在榻上,可是這樣子見陸湛顯得實在有些隨便,他們兩家的關係可還沒親密到這個兒份兒上。
“容妹妹你快躺着吧,我和哥哥又不是外人。”陸怡貞也上前勸道,既然客人都發話了,衛容也就自在了一些。
“湛表哥和貞姐姐快請坐吧,其實我傷得也不厲害,你不必天天都過來的。”衛容客氣道,此時木魚兒也將茶水端了上來。
陸湛彷彿很少進女子的閨房,只好用面無表情來掩飾難言的尷尬,且衛容的閨房實在是太閨房了一些。
紫檀雕葡萄紋的月洞門隔斷,簾子是一掛小珍珠,掀起來時叮咚脆響,聲音又圓潤又飽滿,這樣一簾子珍珠簡直是每個小姑娘都想擁有的一架門簾。
榻上的坐墊和椅子上的椅袱一水兒的黛紫色繡纏枝牡丹錦緞,上面擱着橘黃色的、玫紅色的、櫻粉色的、薑黃的引枕、靠枕,整個屋子裏的顏色多得讓人眼花繚亂,卻又格外的和諧。
屋子裏軟團團的,整個東次間就像被棉花團包裹着一般,在冬日裏顯得格外溫暖,叫人恨不能也歪着、靠着,那才叫一個舒服。
屋子裏沒有薰香,但飄着淡淡的不知名的果香,甜絲絲的,又不膩人。
陸怡貞前兩日進來的時候,臉上的羨豔可是擋都擋不住的,她見過那麼姑娘裏,只有衛容的屋子是這個樣子,漂亮又舒服。
其他姑娘的閨房都往雅緻了裝潢,譬如衛萱的屋子,就掛着整面牆的山水畫,還詩書條幅,一瞧就是個才女的屋子,但瞧着就是冷清了一些。
而陸怡貞的閨房是楚夫人佈置的,那就更是淡遠舒朗了,沒才氣也得薰陶出幾分才氣來。
陸怡貞喜歡衛容的閨房,但對於陸湛來說,衛容的起居室簡直讓人忍不住皺眉頭,只覺得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她怎麼就有那麼多東西放。
待主客都坐好了,袁嬤嬤也挑了個角落坐下。
衛容沒有再主動說話,免得讓陸湛又有說她“不矜持”的理由。陸怡貞本就是個話不多的人,屋子裏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顯得有些冷場。
在這片靜默裏,還是陸湛先開的口,“那日多謝容表妹救了貞姐兒。”
衛容微微垂着眼皮,客氣地道:“不用謝。”
陸湛沒有繞圈子,在謝過衛容,盡了禮數之後就開門見山地道:“今日冒然上門,主要是想問一問容表妹,那日貞姐兒驚馬之後,我派人去查過原因,容表妹當時離得近,可看見有什麼異常了嗎?”
衛容心裏一動,沒想到陸湛會因爲這件事上門。
衛容側頭看了看陸怡貞,不得不說,陸湛的確是個好哥哥,陸怡貞出一點事,不過上這點兒皮毛,他就這樣緊張,不僅派人去查,甚至還不顧男女大妨地登門來問自己。
衛容搖了搖頭,“當時並未看到有什麼異常,怡姐兒私下也問過其他人,都沒有人發現異常。”
聽到這兒,陸怡貞就忍不住面帶喜色地開口道:“哥哥,你看,我就說欣妹妹不是那樣的人,她怎麼會害我?”
陸湛掃了陸怡貞一眼,陸怡貞就乖乖地閉上了嘴,臉上帶出一絲委屈來。
“貞姐兒和魏姑娘的馬我都讓人查過,女學購置的都是老馬,性情都是極溫順的,等閒的針扎一下,踢一下都絕不會驚馬。”陸湛繼續道。
衛容其實當時也懷疑,是不是魏雅欣自己隨身帶着針,刺了馬屁股,就像木瑾一樣,可是針眼細小,不比簪子,事後也看不出來,但聽陸湛這樣說,衛容就打消了這一猜測。
此消彼長,若是連針扎都不會驚馬,那馬兒又怎麼會受驚?
衛容細細思量了起來,當時那些不曾留意的細節此時就浮現在了腦子裏。
“是不是藥物所致?”衛容緩緩開口道,“當時我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此前從未聞到過,不過我以爲是上課時馬太多產生的異味,所以並未放在心上。”
衛容自從上了調香課,又刻意訓練過辨香之後,對氣味兒敏感了許多。
陸湛看了衛容一眼道:“我的人從那兩匹馬後來拉出的糞便裏,查到了拒馬根的渣滓,若馬喫了這種草,再聞到夏雪香,就會瘋癲。”
這兩種東西衛容聽都沒聽過,卻不得不佩服陸湛的神通廣大。
“可是這也不能說明,就是欣妹妹做下的事情啊,她的馬不也受驚了麼?”陸怡貞不認同地道,“何況欣妹妹怎麼會知道這樣罕見的草。”
“那麼你覺得這是誰動的手,又想達到什麼目的?”陸湛反問陸怡貞,“馬不會無緣無故地受驚。”
陸怡貞一下就答不出了,或許是潛意識裏就不想回答。
“人做事總是有目的的,這件事裏誰最終得了好處,誰的嫌疑就最大。”陸湛道。
陸怡貞也不是傻子,她看了看衛容的腿,又道:“可是哥哥,你不是說如果容姐兒只救我就不會受傷,這都是我的錯,欣妹妹也不知道當時我會拉她呀?”
陸湛道:“我見過馬受驚,很少有兩匹馬受驚還奔到一處的。你再仔細想想,魏姑娘當時在你身邊,是不是先伸出了手,以至於你下意識不得不去拉她?”
這些事發生得太快,如今陸怡貞哪裏還想得起來這些細節,連衛容都有些記不清楚。
陸怡貞不說話,性子既懦弱又倔強,看臉色就知道她還是不相信陸湛的分析。
“可是哥哥,就算是這樣,我們三個一齊落下馬的時候,誰都可能會受傷,欣妹妹一個弱女子,就是再厲害,又怎麼算得到衡妹妹會被壓在下頭,腿會折斷呢?”
陸怡貞道:“更何況,她又怎麼知道衡妹妹會來救我們?”
衛容心想,這會兒陸怡貞爲了給魏雅欣解除嫌疑,腦子怎麼忽然就清醒許多額。其實衛容雖然懷疑魏雅欣,可也不得不承認,這裏面漏洞頗多。
陸湛看了看自己單純得有些愚蠢的妹妹,耐着性子道:“那我問你,當時你的馬出事的時候,容表妹和你距離多遠?”
陸怡貞一愣,想起當時她和魏雅欣正想一起上去問衛容事情,結果剛靠近,她的馬就受驚了。
“如果我猜得沒錯,容表妹就在你們旁邊吧,這時候別說是她,就是其他人看見了,第一反應肯定都是追出去救人。你說是不是?”陸湛問陸怡貞。
陸怡貞點了點頭,的確如此,大家都是同窗,就算她換做衛容,當時肯定也會策馬上去救人的。
“此其一,容表妹騎術精湛,坐騎又是千里良駒,自然能第一時間追上你們。你們摔下馬之後,我問你,容表妹是不是用身子護着你的,並沒有往你身上壓?”陸湛問。
陸怡貞皺了皺眉頭,那種時候她那裏注意得了這個,她在落馬後,就只能順勢翻滾。
衛容卻詫異地看向了陸湛,他當時根本就不在現場,怎麼搞得好像親眼看見一般。
陸湛對衛容其實也沒有太好的臉色。要不是衛容呆頭呆腦的缺心眼兒一個,魏雅欣也絕不敢算計她頭上,陸怡貞也就不會被魏雅欣利用來當跳板。
幸虧這一次衛容護住了陸怡貞,讓陸怡貞的傷勢沒有大礙,不然陸湛對衛容,恐怕就不會登門道謝了。
陸湛掃了一眼衛容,覺得衛容這種自以爲樂於助人,卻又不動腦子的傻大姐性子,若是不改,遲早害死她自己。這太天真了就容易拖人後腿,給別人添麻煩。
“貞姐兒,你不必細想,你是見過容表妹打馬球的身手的,她被你拖累而摔下馬背的時候,雖然不能控制力道,但是第一時間讓一讓不壓着你的本事還是有的,她是那種寧肯自己喫虧也不會傷人的人。”陸湛道。
衛容又驚詫了,沒想到自己在陸湛心裏的評價這樣高,衛容的心裏一熱,不過她大概絕對想不到,在陸湛看來,衛容這種性子,那就叫傻缺,對她這種人,他要麼敬而遠之,要麼利而用之,再沒有別的選擇。
衛容正自己心裏傻樂的時候,陸湛充滿暗示地看了她一眼,衛容沒理解過來。
陸湛不得不又開口道:“貞姐兒,不管如何,祈福舞的事情是你連累了容表妹。”
衛容這才知道陸湛是在暗示什麼,她心下一動,雖然拿不到魏雅欣做這件事的證據,但是已經確定是有人做了手腳無疑。如是被魏雅欣達到了目的,今後還不知道要使出多少陰險手段來。
衛容開口道:“其實要知道是不是魏姑娘做的,只要不讓她代替我去跳祈福舞就知道了。”
陸怡貞一下就瞪大了眼睛。
陸湛的嘴角翹了翹,“正是這個道理,這件事她至少脫不了嫌疑。”
“可是……”陸怡貞接不出下面的話,她是知道魏雅欣有多想跳祈福舞的。
“這件事畢竟是表妹喫了虧,還請表妹同表姑母說一聲。”
陸湛立即接口道:“家母那邊和恆山先生有些交情,換個把人下來還是不成問題的。貞姐兒也不妨向魏姑娘透露一些消息,你再看看她來不來求你。”
陸湛頓了頓又道:“只怕魏姑娘來求你時,大概會說,當時她伸手去拉你,本也是想救你。”
衛容看着陸湛,直想爲他鼓掌,他這簡直就是魏雅欣肚子裏的蛔蟲啊。
“魏姑娘騎術了得,平日在你面前不過是怕你心裏不平衡,所以故意藏拙而已,她的騎術是跟着周家姐妹的師傅學的,比周家姐妹可還高出一籌。”陸湛道,因爲陸怡貞和魏雅欣交好,陸湛不可能不調查魏雅欣。
不過在陸湛眼裏,魏雅欣這種螻蟻不值一提,既然陸怡貞喜歡她,魏雅欣又肯花費心思討好陸怡貞,讓她高興,陸湛和楚夫人的心態都是一樣的,那就是讓魏雅欣陪着陸怡貞玩好了,反正什麼事情都有陸湛照看着。
不 過這一次是陸湛失算,他沒想到魏雅欣膽子既大又蠢,居然敢用陸怡貞當刀子來害人,而衛容這種缺心眼,別人挖那麼大一個坑給她跳,她竟然不帶猶豫地就跳了下 去。
若是衛容不跳坑,只怕這次驚馬事件的結局就是魏雅欣控制住馬,勇救陸怡貞了,她算計衛容失敗,但是卻可讓陸怡貞反過來感激她,也不算沒有收穫。
不過這些事情太過複雜,陸湛覺得說給陸怡貞和衛容聽,以她們的腦子大概也理解不了。
此刻衛容和陸怡貞都還震驚於陸湛剛纔說的話,魏雅欣的騎術居然非常了得。
陸湛語重心長地道:“貞姐兒,你也該懂些人情世故了。今日哥哥帶你來,不僅是爲你好,也是要讓你知道,如果你姑息養奸,還會牽連無辜的人,你容表妹不就是麼?她爲了救你,連祈福舞也跳不成了。”
衛容回過神來,這才明白,敢情陸湛今日登門,就是爲了藉着她給她妹妹陸怡貞上一門“看透人心”的課,衛容充當的是可憐蟲的道具。
陸怡貞看着衛容,的確有些不好意思。
衛容心下有些不豫,陸湛倒是會利用人,她的腿都斷了,這會兒還攛掇她去向母親告狀。
不過衛容心裏更不願意的是讓魏雅欣踩着自己上位,所以只能點點頭。
陸湛兄妹告辭時,是袁嬤嬤和木魚兒送出去的。等他們出了院子,衛容在屋子裏就聽見木魚兒罵院子裏的小丫頭,“看什麼看,纔多大點兒年紀,就知道想男人了!”
衛容喝在嘴裏的水險些沒噴出去,木魚兒說話也太不講究了。她也不想想,剛纔在屋裏時,是誰眼睛不住地往陸湛身上飄的,衛容當時都恨不能找個地洞鑽下去。
好在陸氏兄妹彷彿很習慣這種事情,並沒有表現出什麼驚異來。
木魚兒進了門之後,衛容還聽見廊下有小丫頭偷偷問,“剛纔那位公子是誰啊?”
衛容聽着這些話忍不住感慨,也不得不說,這些小丫頭實在太不矜持了。
陸湛兄妹去後,衛容就將事情合盤告訴了何氏,何氏當時就氣得後槽牙直癢癢,“我這就去同楚夫人說,還要告訴大嫂,要叫皇后娘娘也知道,姓魏的小賤人休想進宮跳祈福舞。”
後來的事情,衛容就不得而知了,反正魏雅欣沒能頂替衛容跳祈福舞,而是換上了陸怡元。等衛容開了春回女學時,陸怡貞和魏雅欣也再沒有膩在一塊兒了。當然這都是後話。
不管怎麼說,當衛容從衛萱那裏知道,是陸怡元頂替她進宮跳祈福舞的時後,她心裏是極舒坦的,不管陸湛出於什麼目的,至少是替衛容出了氣。
郭樂怡後來又給衛容講了細節,說得有模有樣的,說魏雅欣是怎麼去山長恆山先生和楚夫人面前解釋驚馬和衛容摔斷腿的事情的。
魏 雅欣果然辯解說,她的馬之所以和陸怡貞的馬跑到一塊兒,那是她和陸怡貞經常一起練習騎術,兩匹馬兒也熟悉了,一匹馬跑了,另一匹自然會追上去,而她當時正 努力控制着馬,眼看着陸怡貞快要被顛下馬,她是伸手去拉她,可誰知道這時候衛容也剛好伸手,三個人這才一起落馬的。至於據馬草的事情,魏雅欣更是表示她一 個窮秀才的女兒,根本從沒聽過那種東西,只怕是另有人陷害她。
郭樂怡不屑地道:“真會說,死人都能讓她給說活了。可是你猜怎麼着?”郭樂怡頓時又笑開了顏。
“怎麼着?”衛容問。
郭樂怡道:“楚夫人回她說:我不管有證據沒證據,但是平日裏我之所以默認讓你跟着貞姐兒,不過是看你能討她歡心,這一次你不僅沒護着貞姐兒,反而讓她險些受傷,這就是你的不對。”
郭樂怡哈哈笑道,“楚夫人這話說得可真是絕了,你沒見當時魏雅欣的臉色有多難看。虧她好意思到處去說,楚夫人喜歡她,人家不過是拿她當討主子歡心的丫頭看待而已。”
衛容倒是沒有跟着笑。魏雅欣在出身上的確喫了虧,對於陸湛和楚夫人來說,他們無須跟魏雅欣講什麼證據,他們的話本身就是證據,即便這一次魏雅欣是清白的,可是她有了瓜田李下之嫌疑,就已經足夠讓陸湛和楚夫人將她徹底排除在陸怡貞的圈子之外了。
而這也是爲何魏雅欣努力考入女學,努力出人頭地,想改變她的境遇,她也想站在制高點,去俯瞰衆人。
“你說楚夫人說得好不好?”郭樂怡推了推衛容道。
衛容怎麼可能說,楚夫人說得好,楚夫人說着話也太欺負人了,不過這的確是目下無塵的楚夫人會說的話,她是從來不顧什麼情面不情面的,也不懂給人留三分餘地,衛容不由得爲將來楚夫人的媳婦默哀,也難怪衛萱在她手下熬得都白了頭髮。
郭樂怡走後,衛容望着窗外,外面飄着鵝毛大雪,而她溫馨的屋子裏卻暖意襲人,衛容喝下熱氣騰騰的藥之後,眼神忍不住就飄到了平時放箜篌的架子上。
大雪天的,大地一片白茫茫,衛容的心裏既舒坦又有些小小的寂寞,從她受傷以來,每天都好幾撥人過來看她,屋子裏一直都是熱熱鬧鬧的,但是今天肯定是註定寂寥了。
“姑娘要彈箜篌嗎?”念珠兒上前問道。衛容已經差不多一年沒碰過箜篌了。
衛容想了想,道:“取下來吧。”
衛容的這柄小箜篌雖然不是顧氏制的,但也非凡品,她的手指在琴絃上輕輕撫了撫,手指就像自己有思想一樣地動了起來。
曲子也是衛容沒彈過的,她不過是隨心而彈,耳朵裏聽着撲簌簌下着的雪,心裏卻想着魏雅欣不能跳祈福舞的樣子,就忍不住想笑,至於衛容自己,跳不跳祈福舞倒是無所謂的。
“姑娘今日怎麼這樣高興?”念珠兒從外頭打簾子進來。
衛容擱下箜篌問道:“你聽出我高興來了?”
“姑娘的樂音裏滿滿都是暢快,奴婢自然聽得出來。”念珠兒笑道,“也不知是什麼曲子,倒是沒聽姑娘彈過,真是好聽。”
若是叫衛容再彈一遍,她未必就能重複出來,不過是隨手而彈,只是這種不經心的彈奏卻讓她對孤鶴的話有些感悟起來。
也許有時候聽的並不是外界的聲音,而是她內心的聲音。而樂之所存,也是爲了抒情而已。當初衛容彈箜篌卻不過是爲了應付女學的入學考,爲了有時候能在長輩面前掙得個好字。
現在,現在卻是爲了想彈而彈。
這邊衛容正沉思着,外頭木魚兒也掀了簾子進來道:“姑娘,聽說楊少爺的親事定下來了。”
“定下來了,是董家嗎?”衛容問。因靠近年邊,這些時日何氏都忙得緊,到衛容這邊來,也是匆匆說幾句就走了。
“是鴻臚寺少卿家的姑娘。”木魚兒道。
衛容眼睛一睜,依然還是王茹,衛容上輩子的五嫂。
衛容不禁又想到了衛芳和商彥升的親事,而這一次自己的五嫂還是上一世的五嫂,並不是前頭她們看重的董氏。


“去看看三少奶奶在不在,若是她得閒,就請她到我屋裏坐坐。”衛容道。
木魚兒應聲出去,可沒多久就又回來了,“姑娘,馨小姐和表少爺過來了。”
範馨和範用直接登堂入室,其親疏之別,同陸家兄妹可就大不同了。
範馨和範用在廊下脫了大氅,抖了雪珠兒這才進到內室。衛容見範馨搓手跺腳地進來,笑着道:“這麼大的雪,你們怎麼想着過來?”
範馨道:“就是見下着雪,怕你一個人在家裏覺得悶,我纔過來的。哥哥是過來找櫟表哥的,結果櫟表哥出了門。”
範用對着衛容頷首道:“衡妹妹,你的腿好些了吧?小叔從北邊兒回來,帶了一些治骨頭損傷的膏藥,我剛纔給了你身邊的木魚兒了,你若是用着好,我再給你送過來。”
“多謝表哥。”衛容微微一笑。
衛容的眼睛極大,是漂亮的杏核眼,裏面水波瀲灩,亮得彷彿天上的星子。這幾日她養在屋裏,補藥流水似地送進來,將她的臉蛋養得紅撲撲的,身上也長了肉,連一直不見長的胸、脯也開始有動靜兒了。
衛容的屋子又燻得極暖和,她只穿了玫紅色遍地金繡蝶戀花的薄夾襖,顯得苗條又嫋娜,隱隱已經有含苞待放的姑娘家的樣子了。
範用被衛容這一笑,勾得微微失神,衛容生得好範用是知道的,但也一直覺得她就是五官精緻了些而已。可從上次看了衛容打馬球后,範用在他自己也沒察覺的情況下,看衛容的眼神就不同以往了,而是帶着一絲欣賞。
“過幾日就是你生辰了,你想要什麼禮物?”範用又問。
衛容有些驚訝地看着範用,這人怎麼就不躲自己了?
衛容不由又想起衛楊剛定下的親事,她還以爲會是董家那位小姐,結果最後還是王茹。而當初她以爲衛芳會嫁給別人,結果衛芳還是嫁給了商彥升。這讓衛容不得不相信,命運是無法改變的。
至少在大事上,命運都有固定的軌跡。
難道自己這輩子依然要嫁給範用?衛容盯着範用有些發愣,其實範用長得也不錯,雖然比不上陸湛,可是看起來卻更斯文一些,招花引蝶的事情也就少了些。
而且範用的性子好,衛容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脾氣都有些驕縱,遇上吵架的時候,都是範用讓着自己。
後來衛容加入范家,七、八年都無所出,婆母開始擺臉色,都是範用在私下安慰她,也從沒因爲她無所出而虧待她。
當然不管範用的出發點是不是看在衛萱的面子上,衛容依然很承他的情。
如此想來嫁給範用也是挺好的,衛容心想,既然一切自有定數,那她這輩子的兒女之緣只怕也是淺的,真要嫁到其他人家裏,恐怕光是生不出兒子這一點就夠受氣的了。
如此想通之後,衛容看範用就有一點兒自己人的意思了,對於自己人,說話難免就會直接一些。
衛容道:“我也想要一套管問的筆,行不行?”
管問的筆就是上次範用送衛萱的生辰禮,若是衛容不會嫁給範用,她倒是絲毫不在乎範用送什麼給衛萱,可衛容這會兒想起她這輩子原來還是得嫁給範用,心裏的氣兒就有些不順了。
範用愣了愣,倒是沒想到衛容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他的臉上便有了些爲難的神色,管問的筆哪裏是那麼容易就能尋到的。
衛容若是善解人意,這會兒就該補一句“我這是開玩笑的”。可是偏偏衛容是個極小氣的人,範用既然一心惦記着衛萱,也就怪不得她衛容這會兒要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了。
範用在衛容的眼睛裏顯得有些無所遁形,只得苦笑道:“我會盡力找的。”
範馨在旁邊捂嘴笑,“哥哥,我也想要一套管問的筆。”
範用沒好氣地道:“你的字又寫得不好,管先生的筆給你用豈不是糟蹋。”
範馨嘟起嘴道:“小氣。”然後又衝衛容眨了眨眼睛,來了一個彼此心照不宣。
衛容的耳根一下就紅了起來。
範用也有些尷尬,沒說幾句話,便起身告辭了。
到衛容生辰那日,何氏百忙之中還是給她置辦了一桌酒席,菜是從京城有名的芙蓉宴送過來的。
芙蓉宴的菜就是喫個新鮮少見,有芙蓉燕窩、白汁魚翅、蟹粉燒麥、油炸蝦球、蜜汁明骨、三絲鮑魚湯,以及這兩年才從海外傳來加力(咖喱)牛肉。
這些東西家裏的長輩不太喜歡,但是小一輩兒的都愛得不得了,平日在家裏,廚子可做不出這些來。
另外何氏還給衛容請了兩個女先兒,並一個唱曲兒的小丫頭,末了還有一對爺孫表演天宮摘桃。
小小的生辰宴辦得極熱鬧。
木珍、木瑾、木世康,還有范家兄妹,以及衛容邀請的郭樂怡、李悅等都過來了,衛芳、衛萱則幫着腿腳不便的衛容招呼客人。
送生辰禮時,範用果然神通廣大地不知從哪裏找到了一套管問先生的筆。
一套十二支的玳瑁管紫毫筆,裝在一個紫檀雕東山報截圖的匣子裏。玳瑁管通體紋理黑黃褐相間,恰似自然天成,紋理亮麗,光澤彷彿琉璃一般,實在是精品中的精品,葫蘆形的紫毫筆尖,用來寫簪花小楷最適合不過。
這樣的筆,就是在管問先生制的筆裏也算是上品了,在市面上根本看不到,收藏的人家更是輕易不會拿出來,也不知道範用是如何尋到的。
衛容忍不住問道:“表哥上哪兒尋到這套筆的啊?”
範用張了張嘴,但是“子澄”兩個字他怎麼也吐不出來,也說不清是爲什麼,但是範用並不想在衛容面前提起他們這一輩人裏京城最負盛名的陸三郎陸湛。
範用沒回答,衛容也不多問,喜滋滋地收了筆,又往衛萱看去。
衛萱的臉上帶着溫柔的笑容,一個勁兒地贊這筆漂亮,絲毫沒有因爲範用送了衛容這樣一套筆而心下不舒服的意思。
衛容心裏想着,好容易重活一輩子,這輩子可再不能像上輩子那樣不經心地過日子了,好歹得將範用放在衛萱身上的心思拉回來。
至於範用,看着衛萱的樣子倒是流露出一絲落寞來。翻了年的正月初一,衛萱就滿十四歲了,她的個子也算同齡人中高的了,儼然是大姑娘的模樣了。
儘管衛萱的模樣不如衛容,可也是清麗秀氣,這個年紀的姑娘,哪怕模樣普通,但勝在青春逼人,顏色自然就上調了三分。她是腹有詩書氣自華,且本身又是侯府世子的嫡長女,氣度溫和大方,實在叫人難以不對她產生好感。
範用從知男女之別起,就對衛萱情根深種,哪裏是一時半會兒能撂開手的。
他私下也央求過他的母親去探他二姨木夫人的口風,他就怕等衛萱在結業禮上大放光彩後,木夫人恐怕更瞧不上他,所以他才早早地央求了自己的母親先去說兩家的親事。
可惜木夫人瞧不上範用,只道要等衛萱從女學結業才議親事,這就是變相的拒絕了。
範用從他母親那裏得知消息後,很是失魂落魄了一陣子,若非遇到衛容這個還不錯的備用人選的話,只怕範用還振作不起來。
今日範用當着衛萱的面送衛容管問先生的筆,又何嘗不是在試探衛萱,但凡衛萱對他有一點兒上心,他就是拼死也要爭取,可惜衛萱對他真是一點兒男女之情也沒有,範用的少男心少不得又破碎了一些。
衛容瞧着範用那沒出息的模樣就倒盡胃口,她便是看得再通透,可是要叫她這輩子還嫁這樣一個心裏掛記着衛萱的男人,到底有些意難平
衛容一想到自己這輩子最後還是得嫁給這個男人,她就打心底膩味起來。女人的心就是多變,一會兒覺得範用還不錯,一會兒又覺得他實在令人膩味。
初一那日的祈福舞,自然又是衛萱出盡風頭,衛容在整個正月裏也沒出門見人,到二月初,女學開學的時候,她的腿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能走能跑,只是時間不能太長,走動也不能太劇烈而已。
開學的第一日照例是集賢堂開堂會,衛容和魏雅欣的視線在空中相遇,衛容還以爲自己會看到一雙充滿憤怒和仇恨的眼睛,結果魏雅欣的眼睛裏只有深沉,深沉的安靜。
郭樂怡在衛容耳邊道:“雖然找不到直接證據證明是她動手害你摔折了腿,不過陸怡貞已經不和她來往了,周月眉和她也淡了,今年過年,沒有一個人邀請她的,真是活該。”
衛容輕輕道:“她的性子真是不簡單,這樣被人排擠,還能沉得住氣。”
兩個人又議論了兩句,就將魏雅欣撂開在了一邊,反正也不是多了不得的人物。
衛容此刻心裏躊躇的是另一件事,當時孤鶴先生讓她先聽一年聲音再說。“再說”二字如今怎麼說,就讓人費思量了。
衛容其實大可不必再理會孤鶴,至於琴與箜篌,對於生活多姿多彩的衛容來說,不碰也不會死人,學與不學不過是錦上添不添花的事情。反正事情已經過去那麼久了,也沒人再爲當時的事情笑話她。
如今如果衛容再去找孤鶴先生,萬一結果不好,又是一場自取其辱,如此前、後之醜並在一塊兒,衛容今後的名聲只怕就難以恢復了。
可是衛容是個性子極強的人,她在孤鶴這裏摔了跤,就一定要在這裏重新站起來。
終究,這日衛容下學時,還是一個人留了下來,去孤鶴的琴室請見這位夫子。
孤鶴再次看到衛容時,臉上微微有些驚訝,彷彿沒有料到衛容還會再來找他一般。
衛容恭恭敬敬地朝孤鶴行了禮,“先生一年前說,讓學生先聽一年聲音,如今學生前來複命。”
“哦,那你倒是說說有什麼體悟。”孤鶴無可無不可地道,聲音懶懶,像是應付一般。
衛容垂眸道:“不如學生爲先生彈一曲。”
依然是箜篌,用的還是那柄顧氏小箜篌。衛容靜靜地坐下,指尖緩緩波動琴絃,像初春的風拂過水麪一般,蕩起一圈一圈似有若無的漣漪。
衛容彈的是孤鶴先生的成名曲《萬物生》。
春回大地,寒冰解凍,潺潺溪流裏倒冰如刺,冰刺上掛着融化的水滴,一滴一滴落在小溪裏,那就是春天的聲音。
細細聽下去,還有陽光灑在冰面上,冰紋開裂的“啵啵”聲。
先是小草返青,河邊的翠柳開始冒出新芽,然後是報春花撲簌簌綻開的聲音,紅梅、白梅旋在春風裏漸漸飄落,零落成泥。
新的生機重新綠遍大地,舊日的消亡化作春泥更護花。
光影從天邊慢慢地鋪展開,太陽照耀的地方,出現了亮晃晃的金色,在金色裏萬紫千紅綻放,灰濛濛的陰暗漸漸退卻,叫人的心也跟着亮堂了起來。
只是萬物有生有滅,滅卻是爲了更好的生。
一曲沉寂,琴室裏半天都沒有人發出任何聲音,連廊下煮水的童子都沒聽見銅銚子裏水的沸騰聲,直到水撲出來,滴在炭火上,發出“嘶嘶”的聲音,這才恍然大悟。
孤鶴緩緩開口道:“這柄‘清鸞’你拿去吧。”
顧清源的箜篌,如果以“清”字命名,那就是他生平最得意的作品,一共也不過三件。
要說衛容不激動那絕對是假的,她需要極度剋制才能將笑容強壓下去,故作平靜地道:“多謝先生。”
“琴藝課你也不必報名了,那樣的課對你沒什麼助益。”孤鶴開口道。
話雖如此說,難道衛容的箜篌之藝就天下無敵,再無進步的空間了?那卻是不可能。她纔多的年紀,便是絕世天才,也是需要時間的磨礪的。
衛容聽出了孤鶴這話背後的意思,心裏略作計較,就發現自己是真心喜歡彈箜篌,也喜歡彈琴。
衛容站起身,理了理衣袍,再次鄭重萬分地向孤鶴行了三叩之禮,“請先生指點學生。”
孤鶴的嘴角緩緩翹起,“你可想清楚了?我可不是寬和的師傅。”
衛容立即打蛇隨棍上地道:“師傅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孤鶴道:“罷了罷了,我不講究這些,既然你拜我爲師入了我門,那你每日下學後需到琴室來幫我整理雜務。”
“弟子遵命。”衛容臉上的笑容再也抑不住。
雖說女學的學生都是這些夫子的學生,可是師生之情卻未必深切。這些夫子無一不是驚才絕豔之人,個人的技藝也不是所有學生都能學得的。
所以他們在教授女學生之餘,若是能遇上天賦卓絕的學生,便會收其爲關門弟子,這纔是他衣鉢的真正傳人。
每個先生門下最多也就收列一位弟子,如今衛容成了挑剔得出了名的孤鶴先生的弟子,自然是可喜可賀的事情。
直到坐到馬車上,衛容都還有些暈乎乎的,沒想到自己能有這份緣法。年末的時候,衛萱剛剛成爲書畫雙絕的恆山先生的關門弟子,當時在女學可是極其轟動的事情,可惜衛容那時傷了腳,沒在女學,所以沒能一睹盛況。
不過在家中時,那幾日木夫人就是走路都帶風,沒少惹得何氏翻白眼。
老太太還特地叫人將她的嫁妝箱底翻出來,送了衛萱一套文房四寶。老太太的父親當年可是內閣首輔,好東西實在不少。
衛容想着這回自己的孃親大概也能揚眉吐氣一回了,雖然時人眼裏,琴藝的地位不如書畫,但是孤鶴先生號稱琴絕,能成爲他的弟子也是極光耀的事情。
衛容雖然有了這天大的好消息,但卻是個蔫壞兒的人,若要叫她自己滿世界嚷嚷,這種不講究的事情她是絕對做不出來的,她喜歡等着人別人慢慢發現,然後再欣賞她們嘴巴張得大大的驚訝之態。
過了半個來月,何氏才從別人的口裏知道衛容成了孤鶴先生的關門弟子,她忍不住衝着衛容的背就是一巴掌,“壞丫頭,這麼大的事怎麼就沒聽你說過?”
衛容險些沒被何氏打出血來,眉頭微微一皺,很是淡然地道:“這有什麼好說的。”
可是何氏是衛容的母親,說得難聽一點兒,衛容抬一抬屁股,她就知道衛容要做什麼,更何況衛容眼睛裏的笑容是掩也掩不住的。
“臭丫頭,你是不是就等着我自己發現呢?就你那點兒小心思,現在尾巴是不是要翹到天上去了?”
衛容這才忍不住破功,抱住何氏的腰撒嬌道:“娘,你說什麼呢,我是那種人嗎?”
何氏擰了擰衛容的臉,心裏又好氣又好笑,可是自然是歡喜的程度更多,她恨不能叫天下人都知道,她的珠珠兒也成了女學先生的關門弟子。
不過半日功夫,整個侯府上下就都知道三姑娘也得了造化。
老太太的私庫裏還有一柄極好的琴,雖然不是焦尾、綠綺之類,但也十分珍貴了,如今自然落入了衛容的囊中。
一時之間,衛府雙姝的名頭可是響徹了上京城,都羨慕他們家不知怎麼養閨女的,真是一個賽一個的出挑。
不過越是這樣,衛萱和衛容就越是低調,愈發叫人大生好感。
青蔥的歲月總是過得特別快,一眨眼功夫,日子就流到了年末。衛芳在夏天時嫁入了商家,而衛楊在秋天也和王茹成了親,家裏雖然少了一個閨女,但添了一個媳婦,二房又熱鬧了幾分。
王茹雖然是新媳婦進門,但是何氏也並沒有讓她去跟前立規矩,她又是小兒媳婦,平日裏除了照顧衛楊的起居,其他並無多少事情,但王茹性子愛靜,等閒也不會出她自己自己的院子。
唯有衛容這裏,王茹倒是偶爾會來坐坐。
“五奶奶來啦,快請進,我們姑娘剛午休起來。”木魚兒打起簾子迎了王茹進門。
“是五嫂嗎?”珍珠簾內人影晃動,衛容從內室走了出來。
王茹見衛容一次,心裏就忍不住感嘆一次,也不知靖寧侯府的姑娘是怎麼生的,真真兒是人間的鳳凰,這兩隻鳳凰不知道叫上京城多少的姑娘都爲之自慚形穢。
王茹雖然也是女學生,可她年紀比衛容大了不少,當時在女學時,彼此並無什麼來往,王茹只遠遠見過衛容,那時也只覺得是個長得挺漂亮的小姑娘而已。
可如今的衛容已經十四歲了,身量再不是小姑娘,小荷已露尖尖角,少女擁有的妍嫩和柔媚漸漸隨着纖細的腰肢和脹鼓鼓的胸脯顯露了出來。
沒有長開之前,再漂亮也只是小孩子的漂亮,可如今的衛容,已經美得叫人挪不開眼睛了。
自打年初她陪着何氏去上香,遇上了幾個嘴裏不乾不淨的登徒子後,衛容每日除了去女學,就再也怎麼出過門。
王茹撥開珍珠簾子走了進去,“今日萱姐兒回來,我來問問你去不去舒荷居。”
衛萱自從跟了恆山先生後,於書畫上越發用心,還從女學特地休學一年,跟着恆山先生出門寫生,這時到了年關,她纔剛返回上京。
“好啊,嫂嫂不來,我也正要去找你的。”衛容笑道。王茹和衛萱的交情比與衛容要多些,畢竟她們同學的時間更長。
兩個人領着丫頭說笑着去了衛萱的舒荷居。
“二姐姐。”衛容還在廊下就隔着窗戶叫了衛萱。
幾個月不見衛萱的模樣、氣質也大有變化。
以前瞧着是個端莊大方的大姑娘,經歷了這一年的遊歷後,人變得淡然了一些,若叫衛容形容,衛萱那就像是一川煙雨的水墨畫,朦朧的景色,淡然又素淨,多了一絲兒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兒。
王茹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兩姐妹,一個人淡如菊,如空谷幽蘭,叫人有一種不可觸摸的距離感,另一個穠麗鮮妍,光豔天下,叫人不敢直視,自慚形穢。
如此兩個人站在一塊兒真像是一幅神女圖。
其實像衛萱這樣才華高朗,氣質出塵的人,誰站在她身邊都會矮一截兒,顯得俗氣,偏偏衛容就像三丈紅塵裏最最奪目的念想,你若是見了她,再多的出世的念頭都得作罷,那就是一個衆生的業障。
一時間麗退煙雨,衛容已經出落得誰在她身邊都顯不出模樣了。可衛萱卻又獨樹一幟,若是細細品味,前者如酒,後者如茶,全看人的偏好。
“五嫂嫂瞧什麼呢,都出神了。”衛容此刻已經與衛萱說了一會兒話了,見王茹一眼也不發,這才問出聲。
“我是看出神了。”王茹倒是沒說假話。


衛容笑道:“剛纔二姐姐說送我們一人一幅畫,你快來選吧,留給今後的侄兒侄女做傳家寶也好啊。”
衛萱如今的畫已經稱得上是價值千金了,也並非說她的畫就好過當代其他有名的畫家,只是她是閨閣女兒,流出在外的畫作自然稀少,因而尤其顯得珍貴。
衛容選了一副瀟湘圖,重山疊嶺,林巒深蔚,煙水微茫,扁舟盪漾,筆法疏淡蕭朗,遠近明晦更是趣味無窮。
衛萱笑道:“你倒是會選,我這一年作的畫裏,先生也贊這一幅是最佳的。”
對於衛容她們這些人來說,有時候會不會一件事還是其次,要緊的是你得有眼力勁兒,夸人要誇到妙處,品評也要說出一二來,這樣既不會鬧笑話,反而還叫人高看三分,遇事也願意聽你的分析。
衛容又鬧着衛萱給這幅畫題了一首詩,這才小心地收起來。
“聽說大姐姐有了身子是不是?”衛萱問道。
衛容點了點頭,“才兩個月不到。”
“年下事情忙,姐夫剛中了舉,應酬也多,她身子又不便,也不便家來,不如咱們尋個時間過去看看她吧。”衛萱道。
衛容道:“好啊。我也許久沒見着大姐姐了。”衛芳進商家門還沒半年就有了消息,這可是有福氣的象徵。
王茹也在場,自然不能當做沒聽到,何況兩個小姑娘出門總得有人陪着,因而回了何氏,便由王茹陪着衛容她們去商家。
商家以前還算有點兒家底,可自從商老爺去後,家中爲了給商母看病,又要供商彥升唸書,早已經破敗,連祖屋都賣了。
如今在上京城,稍微體面一點兒的房子都得好幾千兩,商家一直都是賃屋而居,如今住的地方還是衛芳陪嫁的宅子,一個小小的四合院。
小丫頭一早就在衚衕口守着了,看到靖寧侯府的馬車駛過來時,忙地跑回去告訴商太太,“親家小姐的馬車到了。”
商母點了點頭,坐着不動,她畢竟是長輩,以前也是讀書人家的女兒,很講究規矩。
最後出門迎接衛容她們的還是衛芳的丫頭紅萍。
衛容打量了一眼紅萍,姑娘身邊的大丫頭都是副小姐一般養着的,不說身嬌肉貴,但是一雙手肯定是細膩潤滑的。而如今,衛容只掃了一眼,就看到紅萍手背上龜裂的口子了。
商家上上下下這麼幾口人,只有一個僱來的小丫頭跑腿兒,如今紅萍和綠橘要操持家裏的大小事,自然比不得在侯府裏那麼松閒。
王茹領着衛萱和衛容,先去堂屋見了商母。
僱來的小丫頭在門口往裏張望,嘴巴張得大大的,她以爲自己少夫人已經是畫裏的人物了,沒想到今日來的這兩位小姐簡直像天上的神仙一般,尤其是那位穿着鵝黃夾襖的小姐,真是漂亮得沒邊兒了,小丫頭就是在夢裏都沒見過那麼好看的人。
商母拉着衛萱和衛容問長問短,喜歡得不得了。到底不愧是侯府的嫡女,通身的氣派那纔是身份矜貴的貴女該有的。
商母格外地喜歡衛萱,衛萱的大名和才氣,便是她也聽過。今日一見,只覺得衛萱又大方又和氣,衣着打扮並不逼人,但瞧着就是漂亮脫俗,這樣的姑娘,娶來當媳婦那纔是有福。
商母心裏暗歎,也是他們家老爺去得早,否則以他們南哥兒的人才哪裏用得着委屈自己去娶一個連女學都考不上的庶女。這南哥兒就是商彥升的小名。
至於衛容,商母只覺得這姑娘太漂亮了一些,怕不是個能安心相夫教子的人。今日衛容特地選了一見鵝黃色暗繡銀葉菊的褐色狐狸毛出鋒夾襖,下面一條月白色挑線裙,十分的素淨。
可便是這樣,衛容在商母眼裏,那也是一朵迎風招展的花,輕輕一碰便怕她碎了,這樣的姑娘娶來做兒媳婦,那簡直是磋磨婆母的。
衛萱和衛容被商母拉着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個時辰,商母都還沒有放人的意思,衛容的修養可不如衛萱,她臉上的笑容早就掛不住了,眉間帶出一絲不耐來。
王茹也是不耐煩商母,找了個空子開口道:“聽說我們家大姑奶奶有了身子,因着月份輕,也不敢隨意走動,這又是大年下的,我們特地來看看她。”
話都說得這樣明白了,商母自然不好再拉着衛萱她們說話,這才讓紅萍領了兩位小姐去看望衛芳。
衛芳和商彥升住在東廂,窗子上糊着高麗紙,光線還算敞亮,衛芳早就聽說衛萱和衛容到了,可一直沒等着她們過來,精神熬不住,這會兒正躺在榻上休息。
衛萱和衛容進門,衛芳忙着要站起來,衛容趕緊上前按住她道:“快別折騰了,又不是外人。大姐姐是害喜嚴重嗎,瞧着臉色怎麼這樣難看?”
衛芳的臉色的確有些蒼白,她搖了搖頭道:“這孩子不怎麼折騰人,只是我下頭來血,大夫說有小產的徵兆,叫我躺在牀上養着。”
衛容道:“請的哪家大夫?我記得順天街慶餘堂的曾大夫最擅長婦人科,請他來看看吧。”
曾大夫的確擅長婦人科,但這樣出名的大夫,又豈是商家請得動的。衛芳不欲叫衛萱和衛容看見自己生活裏的不如意,這條路是她選的,她早就預見了日子肯定不會如在侯府一樣富貴舒坦。
衛芳的心裏頭只盼着商彥升將來能出息,她纔有在父兄姐妹面前揚眉吐氣的一天。
在衛芳心裏豈是也存了一絲見不得人的念想,她生來就不如衛萱,若是按着嫡母安排的婚事,她將來也一定不如衛萱,生的孩子也比不上衛萱的孩子,衛芳再是淡泊的心,有時候也難免意難平,她也就算了,可是哪個做母親的,又願意自己的孩子一生出來就比別人差。
唯有下注在商彥升這樣的人身上,若將來夫君在官場上出息了,衛芳覺得她這一輩子纔算是出頭了。
這便是姐妹,雖然彼此之間相親相愛,可也最容易拿來彼此比較。
衛芳不願意談她婆家的事情,衛萱和衛容就逗着她說些小侄兒的事情,末了衛萱和衛容都拿了一個荷包出來送給衛芳,這算是她們二人私下送衛芳的小體己。至於跟着馬車送過來的年貨,只怕都要由商母收着。
衛萱和衛容不約而同送的都是銀子,像衛芳這樣,如今哪裏還有閒情逸致欣賞什麼書畫金石,銀子纔是最趁手的東西。
王茹僵在一邊兒,她不由自嘲,她還沒有兩個小姑子明白人情,準備的都是好看而不實用的東西。王茹想了想,將身上的玉佩悄悄取了下來,“送給小侄兒把玩吧。”
衛芳剛要起身謝過,哪知道喉頭一緊,乾嘔了兩聲。一旁的綠橘見了,忙掀開香爐蓋子,往裏面放了一撮香料。
屋裏漸漸飄出一絲冷香。
衛芳深呼吸了一口,心裏總算好受了一些。
衛容也聞到了那香氣,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大姐姐害喜厲害,偶爾聞一聞這香氣倒是無妨,只是裏頭有一味活血化瘀的香料,你懷着身子,少聞一些纔好,聞多了重則怕小產,輕則也容易傷身子。”
衛芳的臉色一變,喃喃道:“有活血化瘀的成分?”
衛容點點頭,見衛芳臉色變得厲害,趕緊安慰道:“偶爾聞一聞也是無妨的,你別害怕,應該沒什麼要緊,我只是着緊大姐姐這才說得重一些來嚇唬你的。”
衛芳點了點頭,但明顯精神開始不濟,衛萱和衛容略坐了坐就告辭走了。
衛容上輩子就是生孩子傷了身子,才三十幾歲就去了,她受過的苦自然不願意衛芳再受。
衛容細細回想了一下上輩子衛芳的事情,一時也記不起她第一個孩子是什麼時候生的了,她們的來往並不多,那時候衛容對大房的人從骨子裏就有些反感。
衛容雖然想不起衛芳上輩子生孩子傷沒傷過身子,但這並不妨礙她關心衛芳,因而晚上同何氏說了說,想請曾大夫去給衛芳看看,她的臉色實在有些不好。
何氏罵了衛容一聲,“要你多管閒事,你大伯母那做母親的都沒管那麼寬呢,你要是去請大夫,那讓你大伯母的面子往哪兒放?”
衛容只得閉嘴,有時候做人可真是難。不過衛容想着,衛芳這是頭胎,商母和商彥升也一定重視得緊,請不請得到曾大夫也未必有什麼要緊,京城那麼多夫人生孩子,也沒見一定要請曾大夫的。
衛容便將此事放了下來。哪兒曾想,不過兩日功夫,衛芳身邊的紅萍就進了府,還求到了衛容的跟前。
“三姑娘,求求你救救我家姑娘吧。”紅萍一進門,就滿臉淚花地“撲通”一聲跪倒在衛容的腳邊。
木魚兒趕緊上前把紅萍扶起來,口裏道:“紅萍姐姐快別這樣,有什麼話好好說就是了,咱們可不興動不動就跪着的。”
紅萍也知道這樣做多少有些逼迫的嫌疑,因而就着木魚兒的手緩緩站了起來,接過念珠兒遞過來的手絹擦了擦眼淚、鼻涕,這纔開口道:“奴婢也是不得已才求到三姑娘這兒來的。我家姑娘昨日裏小產了。”
衛容心裏一緊,衛芳的臉色雖然不好看,但瞧樣子也絕不該是小產的相。
“請大夫了麼,大夫怎麼說?”衛容急急地問道。
“請了。大夫只說姑娘傷了身子,一、兩年之內都不宜再有孕,否則孩子即使生出來恐怕也有缺陷。”紅萍道。
衛容琢磨了一下紅萍的話,直言不諱地道:“既然看了大夫,想來大姐姐的性命是無憂的,你這樣忙慌慌求到我這兒來是怎麼回事?”
衛容的心好,但是並不意味着她喜歡當冤大頭。
紅萍眼圈一紅,眼淚眼看着又要落下去,忙地用手絹又擦了擦,“是姑爺對我家小姐太狠心了。
那日三姑娘說的香,其實就是姑爺給我們姑娘的,虧姑娘還以爲是姑爺體貼她害喜才花銀子給她買的,結果,結果卻是姑爺想害姑娘落胎。”
衛容道:“這怎麼可能,這是你們姑爺的第一個孩子,他怎麼會不想要?”
紅萍也想不通這個問題,“奴婢也不知道,我只是聽見姑娘和姑爺在爭執,後來姑娘就小產了。之後姑娘也不搭理姑爺,就一直哭,我真怕姑娘有個三長兩短,我……”紅萍又哭了起來。
“這樣大的事情,你怎麼不去回大伯母,我一個沒嫁人的小姑子怎麼好管姐姐和姐夫家裏的事情?”衛容道。
紅 萍抽噎道:“奴婢先就去回了大夫人,可是夫人說,這是姑娘他們兩口子的家務事,長輩干涉反而容易弄巧成拙,只賞了些藥材讓奴婢帶回去。”
紅萍抹了抹眼淚繼 續道:“三姑娘是知道我們姑娘的,最是和婉的一個人,若非姑爺太心狠,我們姑娘絕對不會這樣傷心的,三姑娘是沒見到我們姑娘那張臉,奴婢真怕她想不開,家 裏一個人也不出面,以後姑爺肯定再也不會把我們姑娘放在眼裏了。”
衛容心裏其實門清兒,紅萍來找大夫人就是爲了讓靖寧侯府的人出面,壓一壓商彥升。
但是大夫人明顯不願意爲衛芳出頭,何況這又是年下。俗話說,臘月忌尾,正月忌頭,年底碰見這樣的事,的確晦氣,所以大夫人不願意出頭。
“求三姑娘幫幫我家姑娘吧,她太可憐了。”紅萍哭道。
衛容的心裏卻在權衡,要不要幫衛芳出這個頭。畢竟是自己的堂姐,又是靖寧侯府的女兒,絕不能讓人平白欺負了,但是大房的人都不管,衛容要是強出頭,木夫人那兒臉上就太難看了。
可惜衛容是個極其護短的,自家人她是絕不能忍受外人欺負的,她性子本就最是重情,否則紅萍也不會揀軟柿子挑,求到衛容跟前了。
“念珠兒,你去打聽打聽,二姐姐在哪兒。”衛容吩咐道,又讓木魚兒帶紅萍下去洗臉。
過得一會兒念珠兒來回話,“二姑娘去給恆山先生拜年了,要喫了晚飯纔會回來。大奶奶在忙事兒,二奶奶在屋裏逗娟姐兒玩。”
衛容道:“那就去二嫂屋裏吧。”
念珠兒沒有動,嘴巴張了又閉,閉了又張,最後還是開了口:“姑娘,這樣只怕不好吧?大夫人都不管,二奶奶肯定也不會插手的。你這樣不是平白得罪大夫人麼?”
“可是也不能就由着姓商的這樣欺負人。”衛容的天性裏,就有些俠義,可是如此就容易得罪人,這也是夫人們挑兒媳婦的時候,不太看中她的原因。
念珠兒也知道自己勸不住衛容,只能服侍了她去了古氏的院子。
“容姐兒,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啊?”古氏笑着迎了出來,拉了衛容往屋裏走,“快進來吧,瞧你的臉都被吹紅了。”
因爲古氏牙尖嘴利,又有點兒喜歡挑事兒,所以衛容並不怎麼和她來往,今日來也是事出有因。
“二嫂嫂,我是爲了大姐姐的事情來的。”衛容不想同古氏繞彎子。
古氏的熱情一下就消減了不少,抿着嘴欲笑不笑地坐在東邊兒的榻上瞧着衛容。
古氏掃了一眼衛容頭上那一枚珍珠髮箍,蓮子大小的十二粒珍珠,圓潤飽滿,光澤瑩潤,是上好的南珠。脖子上圍着銀狐皮的大圍領,毛色又亮又軟和,是難尋的上等皮毛。
古氏不得不感嘆,何夫人對衛容可真是大方,難怪要叫珠珠兒,可不就是眼珠子一樣的寶貝麼。
只不過這性子養得可就不大好了,凡事強出頭,簡直像個傻大姐。
“這事我聽娘說了,都是她們夫妻兩的事情,我這個做嫂子的又如何好插手。”古氏道。
“我知道,只是紅萍把大姐姐說得太可憐了,便是她夫妻二人的事情,可是如果孃家不護着一些,也難保姐夫他看輕大姐姐。二嫂向來最是熱心的人,這件事我想着也只有來尋二嫂才合適。”衛容道。
古氏是下了決心不管衛芳的事情的,她何必爲了個庶女得罪自己的婆母,只是衛容上來就給她戴高帽子,古氏聽了也難免高興,不過也只是揚了揚眉,並不接話。
“聽說上次嫂嫂孃家的三姑爺,爲着個小妾斷藥的事情同三姑奶奶鬧脾氣,也是嫂嫂回去說了三姑爺一頓,說得他心服口服,將那小妾攆了的。
我就想着,請嫂嫂也去勸勸大姐夫,他們新婚才半年,又是年下,鬧成這樣,傳出去只當我們侯府的人好欺負。”衛容盡揀着好聽的說。
古氏又不是傻子,自然明白衛容的意思,嘆了口氣道:“我何嘗不知道,咱們孃家人該去給大姑娘撐撐腰,只是婆母發了話,我也不好越俎代庖。”
衛容道:“紅萍當時大概沒有給大伯母說清楚,本來這件事也不該我一個沒出嫁的姑娘管的,只是大姐姐實在有些可憐。
紅萍說,是姑爺害得大姐姐小產的,大姐姐這會兒心灰意冷,紅萍是偷偷跑出來的,她是怕大姐姐一時想不通……”
衛 容的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就由不得古氏不重視了,萬一衛芳真的一個想不通,那可就事大了。
她婆母討不了好還是其次,要緊的是衛容現在求到了自己這裏來,到時 候自己肯定也脫不了干係,還要留個看着小姑子死也無動於衷的罵名。
雖然衛芳的姨娘不受寵了,可世子對自己的女兒還是看重的。
想到這兒,古氏又怨怪地看了衛容一眼,這小姑子真是要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衛容一眼就瞧穿了古氏的心思,她這種人捧着哄着自然高興,可還不足以打動她,得軟硬兼施纔行,
“二嫂,咱們再去給大伯母說一聲兒吧,也不用她出面,二嫂去一下就行,大姐夫肯定就不敢輕視大姐姐了。大姐姐以後自然也感念嫂嫂的情分。”
“你怎麼不去找大嫂,大嫂出面不是更順理成章?”古氏推脫道。
衛容嘟嘴道:“找大嫂自然也行。可是嫂嫂的舅舅如今在吏部,今後大姐夫求嫂嫂的地方還多着呢,自然是嫂嫂去更合適一些,大姐夫哪敢不聽嫂嫂的。”
這話着實搔着了古氏的癢癢肉。
雖然衛容沒說她大嫂蔣氏的一個錯字,可明顯就是說蔣氏不如古氏。
自古妯娌之間就有攀比之風,蔣氏和古氏都是出身大家,明爭暗鬥就更是不在話下。
可是蔣氏是靖寧侯府的冢婦,古氏的夫婿是次子,天然地就矮了一等,這已經成了古氏的心結。如今衛容貶蔣氏而捧古氏,如何能不叫她歡喜。
古氏笑道:“就你個珠珠兒會說話。走吧,咱們去母親屋裏說話,若是母親還是發話不管,可就怪不得我了,咱們做人媳婦的也不容易。”
衛容笑道:“那是自然。”又親自扶了古氏一起去木夫人的上房。能讓府裏受寵無比的三姑娘這樣捧着自己,古氏心下便有些飄飄然了。
衛容早就看準了古氏的心思,說幾句奉承話對她來說又不少一塊兒肉,便是讓古氏踩一下也無妨,只要能幫到衛芳就行了。
木氏聽衛容和古氏道明瞭來意,也沒阻止她二人,只吩咐她的大丫頭珍珠開了庫房,又撿了些藥材讓古氏帶給衛芳。
“你們去一下也好,只是人不能偏聽偏信,再則商家勢弱,不能叫外頭的人覺得咱們是仗勢欺人,也不能叫別人以爲芳姐兒但凡有點兒委屈就往孃家告狀,不過若是商家真是欺人太甚,你們也不用客氣。”木夫人囑咐古氏道。
衛容這才知道原來木夫人不想管衛芳的事情,還有“仗勢欺人”這一層顧慮在裏面,確實比自己想得更透徹些,衛容原本以爲木夫人只是不想幫衛芳這個庶女來着。
但是如果易地而處,要是換了衛萱這樣被夫家欺負,恐怕木夫人就再也不會顧慮什麼仗勢欺人不仗勢欺人了。
衛容和古氏到商家時,小丫頭正在門上貼對聯,“和順一門有百福,平安二字值千金”,見到有人來時有些手足無措地將衛容她們迎了進去。
商太太穿着醬色五福捧壽團花褙子,額頭上貼着膏藥,兩側的太陽穴也貼着膏藥,一說話就“哎呀呀”地像喘不過氣來。
“親家太太,聽說我們大姑奶奶小產了,我們來看一看姑奶奶。”古氏開口道。
商太太喘着氣兒道:“你們來了正好,也勸勸南兒媳婦,這大過年的,何必弄得一家人都唉聲嘆氣,這件事誰都不想發生,沒了孩子,只要好好將息,過幾年就能懷上了,咱們家又不是那刻薄人家,也叫她放寬些心。”
古氏和衛容都沒有接話,商太太有些尷尬,又鬧着頭疼,打發了小丫頭小月領了衛容二人去東廂。


衛容一進東廂就聞到滿屋子的藥味兒,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屋子裏又冷,連個炭盆都沒有。
衛容冷得抖了抖,“怎麼屋子裏火盆都不生一個,綠橘呢?”
小月道:“綠橘姐姐在廚房裏給太太煎藥。”
衛容和古氏對視一眼,打了簾子往裏屋走去,衛芳正孤零零一個人躺在牀上,一臉的灰敗之色,叫人難以相信這就是半年前那個像花兒一樣的靖寧侯府大小姐。
饒是並未將衛芳放在心上的古氏見了,心裏都難受,惻隱之心人皆有之,何況衛芳在府裏時安安靜靜的,人緣並不壞。
“大姑娘,大姑娘。”古氏快步走到牀邊喚了兩聲。
衛芳的魂魄這才盪悠悠地回到身體裏,艱難地睜開眼睛,氣如遊絲地喚了一聲,“二嫂。”
古氏和衛容的眼淚忍不住就滾了下來,衛容更是有些哽咽,前兩日還好好的人兒,雖然臉色因爲害喜有些蒼白,可眼底的喜悅是藏也藏不住的,今日就跟換了一個人似的。
紅萍在後頭小跑步地跑到衛芳身邊,扶了她坐起來,用靠墊墊在她腰下。
“大夫怎麼說,喫藥了嗎,怎麼精神壞成了這個樣子?”古氏替衛芳理了理被冷汗打溼的鬢髮。
“紅萍,快給嫂嫂和三妹妹倒茶啊。”衛芳強打起精神道。
“快別忙活了,咱們是爲了來喝茶的嗎?”古氏道:“以往你在府裏雖說文文靜靜的,可也不是沒有主意的人,怎麼嫁過來才半年就叫人欺負成了這個樣子?”
衛芳的眼睛還紅腫着,這會兒聽了古氏的話,淚珠又像斷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
“怎麼會小產呢?”衛容在一旁問道。
衛芳張了張嘴,像是千頭萬緒不知該如何啓口一般,外頭給商太太煎完藥的綠橘聽了,一下就衝了進來,“都是姑爺害的我們姑娘。”
綠橘轉頭對着衛芳道:“姑娘,都到了這個地步了,你做什麼還幫姑爺遮掩,你好糊塗啊。”
衛芳閉着眼睛道:“都是我的錯,當初我以爲若是低嫁,只要我孝順和婉,商家看在爹爹和侯府的面子上,我們一定能夫妻和美,哪知道……”
衛芳捂臉哭了起來,“是我辜負了母親的好意。”
當初木夫人並不同意衛芳嫁入寒門,是衛芳求到老侯爺跟前,衛嶠纔給她定的商家。
衛芳是不是真覺得辜負了木夫人,衛容不知道,但是聽她話裏的意思,這就是在古氏面前向木夫人低頭了。
“快別哭了。綠橘,你把前因後果告訴我,咱們家裏的姑娘可不能隨便被人欺負。”古氏道。
綠橘道:“上回三姑娘來,聞見姑娘燻的香,說是有活血化瘀的香料在裏面,叫姑娘少用。那香正是姑爺帶回來的,姑娘就去問姑爺,姑爺卻不承認。”
衛 芳苦笑道:“原本我屋裏並不薰香的,做小姐時那些習慣早就改了,婆母說家裏處處都需要錢,這些奢靡之物都是不許用的。
我懷了身子後,害喜也並不嚴重,可是 商彥升說怕我以後害喜厲害,特地去香鋪給我買了有孕的婦人特用的香。
我當時只當他是愛護我,哪知道,哪知道他,那麼狠心。”
衛芳說了這樣長一段話,氣就有些接不上,緩了好一會兒才又繼續道:“那日三妹妹說了之後,我心裏就有些懷疑。
我想着年下處處要用錢,所以等閒也不點那香,反倒是商彥升每日回來,都催着我點。
後來我下面就來血,大夫說有小產的徵兆,囑咐我臥牀休息。”
古氏道:“這說不通啊,姑爺爲何要害你和他的孩子?”
衛芳淒涼又淒厲地笑着,“是啊,我也想不通,如果不是小月偷聽到他和我婆婆的話,我至今還被矇在鼓裏呢,我,我從沒想到天下還有那等狼心狗肺的人。”
綠 橘見衛芳氣力不支,便接過話道:“昨日姑娘小產,把小月那丫頭給嚇壞了,背後尋了我,將她前些日子聽見太太跟姑爺說的話告訴了我。
太太說,若是姑娘一進門 就生下長孫,姑爺今後又要仰仗岳家,肯定一輩子在姑娘面前都抬不起頭,她這個做婆婆的也就只能看姑娘的臉色了。
太太說,還得想法子把姑娘壓下去,若是她進 門無所出,今後在姑爺面前就硬不起來,姑爺叫姑娘往東,她就不敢往西。
世子爺那邊爲了讓姑娘的日子好過,又愧疚姑娘不能給姑爺生兒子,肯定就會不遺餘力地 幫姑爺。
姑爺回過頭再哄好姑娘,不愁姑娘不感激涕零。”
古氏和衛容聽了只覺得匪夷所思,她們一如衛芳一般,覺得商家娶了衛芳簡直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不說當仙女兒一樣供着,但絕不應該這般對待。
哪知道商母和商彥升這對狼心狗肺的母子,不僅要佔盡好處,反過來還想讓衛芳對他們感恩戴德。
衛容忽然就想起了,上輩子衛芳的確是進門幾年後才替商彥升生下了長子,那時候商彥升早已經高中進士,開始在官場上傾軋了。
自然不用再害怕,在衛芳的跟前抬不起頭來。
古氏忍不住憤慨道:“他怎麼敢?!”
古氏轉頭問綠橘道:“你們姑爺呢?”
綠橘回道:“姑爺有應酬,一大早就出門了。”
古氏氣得冷笑,“他媳婦剛剛小產,他還有心情出門應酬?”
古氏回頭又問衛芳道:“是聞了那香小產的嗎?”
衛芳淒涼地笑道:“不是,是商彥升推了我一把,我沒站穩,撞在了桌角上。那會兒我以爲他這樣對我,是想給姓魏的騰位置。”
“什麼姓魏的?”古氏詫異地問道,事情彷彿越來越複雜了。
紅萍在一旁搶答道:“是姑爺從小青梅竹馬的故人,聽說在女學唸書,只知道姓魏,上家裏來過兩次,太太喜歡她喜歡得不得了,還時常因爲我們姑娘沒進女學而說閒話。”
商家雖然已經落難,可商母也是當過官太太的,自己兒子又爭氣,進了東山書院,今年秋天還中了舉,轉眼就覺得衛芳配不上商彥升了。
“我 問商彥升知不知道香的事情,他說他不知道,我就讓他說是哪個香鋪賣的,我平白失了孩兒自然要討個說法,他被我逼急了,才模糊地說是讓魏雅欣調的香。我一時 心裏不忿,罵他們姦夫淫婦,商彥升就推了我一把。”
衛芳的情緒平靜了一些,彷彿如今說的不是她自己的事一般。
衛容聽了直皺眉頭,這個魏雅欣,怎麼就陰魂不散一般地出現在她生活裏,這一年來,魏雅欣低調隱忍,衛容還以爲她學乖了,哪知道只是蟄伏了起來。
“一邊要佔我們府裏的便宜,一邊還惦記着青梅竹馬,反過來還欺負咱們家的姑娘,我可是漲見識了,世上竟然還有這樣不要臉的人家。三妹妹且坐着,我去找商太太說道說道,你一個小姑娘也不便聽。”
古氏說着就站了起來往外走。
待古氏出去後,衛容瞧着衛芳毫無生氣的臉,心裏替衛芳擔心了起來,不知道她未來的日子該怎麼過,上輩子她又是如何走過來的。
衛容剛纔瞧古氏的態度,雖然義憤填膺,可是半個字沒提讓衛芳回侯府的事情,這還是要將事情壓在商家解決的意思。
衛容苦於自己是二房的姑娘,也做不得主將衛芳接回去。
可是商彥升這樣的男人還要來做什麼?
然而衛芳回了侯府又能如何,即使可以再嫁人,但是也不知道木夫人會不會給她做主。
衛容握住衛芳的手道:“大姐姐想過今後的日子怎麼過了嗎?”
衛芳何嘗沒有想過,這一日她一直在想,但是在看到來人是衛容和古氏之後,衛芳就絕望了。
這件事本該在大房解決的,可是衛容卻出現了,衛芳便知道一定是她的嫡母不欲多生事端,紅萍沒法子才求到衛容跟前的,古氏一定是衛容勸來的。
家中長輩不給她撐腰,衛芳那就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除了留在商家死磕還能如何?
衛芳喃喃地道:“過一日算一日吧。我知道妹妹的好意,今日你能來,我心裏不知道多感激你。”
“大姐姐,還打算和姓商的過下去?”衛容問道。
衛芳道:“他們心再黑,如今也不敢要我的命。路總要自己走出來,你別替我擔心,只是今後咱們珠珠兒找夫婿,一定要細細相看,人吶,如今我是想開了,家貧家富都沒關係,要緊的是對方的品行一定要好。”
衛容聽了只覺得心酸,卻又找不出話來安慰衛芳,真真是恨自己做不了主,她輕聲道:“大姐姐別灰心,今日二姐姐去給恆山先生送年禮去了,等她回家我把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訴她,她一定會幫你的。”
大房的事情衛容不能插手,但是衛萱卻是有發言權的。
衛芳顯然是不信衛容的,連衛容自己說起這話來也沒有底氣,她見衛芳精力不支了,便扶了她躺下,“我去看看二嫂。”
衛 容從衛芳的屋子裏出來,被一種深深的無力感所包圍,一時間覺得身爲女子真沒有意思。
她心疼衛芳,可一時間又找不出什麼妥帖的法子,可是若今日她和古氏爲衛 芳撐不起腰,商家母子只怕會更得寸進尺。
衛容倒是想不顧後果地將衛芳帶回侯府,可是後面的事情只怕對衛芳來說就更艱難了。
衛容一時又想着,上輩子也不知道衛芳是怎麼過來的。
有時候撇去水上的浮沫後才能看清楚那下面究竟藏了多少污糟。
衛容也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怪自己的多嘴,不小心捅破了衛芳和商彥升之間的那層紗,上輩子他們其實也算是一對過得的夫妻。
衛容一路低頭想着,一時忘記了商家並非侯府,只是一個四合院而已,出了門就是衚衕了。
衛容卻還當是在家裏一般,一邊走神一邊出門,後面只聽見木魚兒尖叫一聲,“小心!”
衛容這才回過神,可是眼前驟停的馬已經揚起了前蹄,揚腿時在衛容的腿上捱了一下,衛容一個不穩,就向前撲在了地上。
“你怎麼駕車的?傷着我們家姑娘,有你好看的!”木魚兒急急地跑上前來,一邊低身去扶衛容,一邊兇那馬伕。
馬伕當時已經跳下了馬車,他也是冤枉,哪知道安安靜靜的衚衕,突然就竄出個人來,他勒馬都已經遲了。
衛容的腿一陣刺疼,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她還有些呆呆的,心裏只覺得自己可真是倒黴,又傷着腿了。
“容表妹?”馬車的主人此刻也下了車,在看見此刻還坐在地上的衛容時,略微有些喫驚,但也只是略微而已。
車上下來的人正是齊國公府的三公子,陸湛。
一襲墨綠地曲水連環花卉紋天華錦袍子,外罩玄色織金團花八寶紋的黑狐毛大氅,顏色雖然低調,但質地和做工卻精良萬分,越發襯得陸湛面如冠玉,丰神朗逸,隨着漸長的年紀,陸湛的身上更添了一絲沉穩的清貴。
衛容這纔想起來,陸湛翻了年的春闈裏就要中探花了,此後更是平步青雲,將無數同齡人遠遠地拋在了身後。
如今的陸湛的眼睛裏,少年的清澈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無垠的深沉,儒雅清雋,給人一種智珠在握之感,彷彿沒什麼事能難倒他一般。
衛容真是煩了陸湛,自己今日已經很頭大了,卻居然還被他的馬車撞了。
此外,衛容又有些遷怒,想起她自己滿腔的無奈,頭都想大了還沒想到法子解決衛芳的事情,上輩子的陸湛和衛萱兩個人卻彷彿什麼都能解決一般,家裏不管什麼難事兒到了他兩個人跟前,就沒有解決不了的。
衛容心裏滿滿都是挫折感。
“表妹可傷着了?”陸湛再次出聲道。
衛容就着木魚兒的手站了起來,揉了揉大腿,垂着眼皮道:“沒什麼大礙。”
然後就往後退了一步,意思是讓陸湛趕緊走人的意思。
“前頭不遠有一家醫館,我陪表妹去看看吧,你的腿有舊傷,萬一又傷着就不好了。”
陸湛的話一出口,他自己倒是沒察覺,但一旁他的長隨楊定卻像青蛙一樣鼓大了眼睛。
剛纔若非他家公子下頭約了人要遲到了,車伕也不至於趕得那樣快而撞上人。
這會兒他主子自己卻主動提出要陪着人家小姑娘去看大夫,就顯得有些不同尋常了。
何況,楊定還知道,他家公子平日對這些大家小姐是相當避忌的,就怕一不小心看到不該看的地方,碰到不能碰的地方,就脫不了身,不得不娶回家去。
像今日這樣主動的,楊定還是第一次見。
楊定偷瞄了衛容一眼,心想,我的乖乖,那怪他家主子表現得這樣不尋常,眼前這位表姑娘,未免也太漂亮了些。
也是他孤陋寡聞了,以前覺得那瀟湘樓的花魁已經美得地上無雙,天上少有了,如今才知道,那樣的豔俗給眼前這位表姑娘提鞋也不配。
其實楊定完全是誤會了陸湛。
雖說他大約一年沒見着衛容了,長成了大姑娘的衛容的確有叫人驚豔的本事,但畢竟是熟人,這驚豔在陸湛這裏就不得不大打折扣了。
不過此刻衛容的確給了陸湛一種不一樣的感覺。
以前見着衛容時,這姑娘都是衆星拱月,渾身上下都是一副被嬌養出來的模樣。
無論是對對子還是拿箭射人,那都是耀眼無比的,可剛纔衛容跌坐在地上時,卻茫茫然像被人踢了一腳的流浪小狗一般,既狼狽又可憐。
這會兒的衛容蔫搭着脖子,像一朵萎蔫的花,陸湛瞧着她雪白纖細的脖頸,不知爲何會生出一種想伸手掐斷的惡意。
衛容聽見陸湛的話,茫然裏有些不耐地皺了皺眉,她眨了眨眼睛,剛要說話,卻被旁邊的木魚兒搶先了,“就是啊,姑娘,萬一又傷着去年斷的那兒可怎麼辦?”
衛容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情,傷的地方根本不是一處,可是她還沒來得及說話,衚衕後面就響起了催促聲。
這衚衕狹小,只容得下一輛馬車,陸湛的馬車堵在路口,後面的車就過不了。
“表妹還是先上車吧。”陸湛往旁邊讓了讓。
陸家的馬車非常寬闊,裏面的佈置也很雅緻,木魚兒扶着衛容坐在陸湛的對面,因着事出有因,暫時也就不講究男女之防了。
到了醫館,那大夫用木槌敲了敲衛容的腿,細細問她這兒可疼,那兒可疼,衛容都搖了搖頭,那馬蹄只是捱了她一下,並不厲害,想來不過是淤青而已。
大夫直起身道:“這位姑娘沒什麼大礙,喫一副活血散瘀的藥就行了。”大夫說完,便掀起簾開方子去了。
陸湛站在衛容旁邊,隨意地問了一句,“你怎麼從那院子出來?”
“那是我大姐姐家。”衛容抬頭道,這一抬頭也正好看見陸湛嘴邊一閃而逝的譏諷。
衛容的心氣兒這會兒本就不順,再看到陸湛嘴邊那一抹令她刻骨銘心的譏諷,她心底的火氣轟地就竄了起來。
上輩子,陸湛也是帶着這樣一絲譏諷,對她說“女孩子應該矜持”的。
“你什麼意思?”衛容直愣愣就問了出來。
衛容還以爲陸湛要麼會解釋,要麼會抵賴,結果人家只是輕飄飄地來上一句,“你看到的是什麼意思,就是什麼意思。”
衛容死死咬住下脣,恨不得一箭戳穿陸湛的心肺,她最討厭的就是陸湛和衛萱這種高高在上的神態,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真當誰都稀罕他啊。
這輩子陸湛還想在自己這裏找存在感,那就是做夢,衛容心裏哼哼,看了一眼木魚兒就往外走。
陸湛看着衛容不說話,這姑娘大概不知道她自己的表情有多豐富,此刻眼裏更是迸着火星,亮得逼人,真是嬌養的性子,以爲誰都要忍着她的脾氣,也幸虧這兩年靖寧侯府還算得勢,否則像她這樣頭腦簡單,脾氣又大的姑娘,只怕有得苦喫。
至於陸湛爲何覺得衛容頭腦簡單,單從她在女學時,被一個沒有來歷的魏雅欣都能算計,就可窺一、二了。
衛容可不知道陸湛對自己的評價,不過就算知道了,她大概也拿陸湛沒有辦法。
只是這會兒衛容出得門吹了一下冷風,腦子也清醒了一些。
剛纔陸湛那一絲諷刺實在有些讓人生疑。
衛容想,爲何陸湛聽見她說大姐姐家會是那樣的表現,衛芳的品行絕對不會讓人撇嘴,那陸湛的諷刺是針對商家的?
陸湛是男子,消息自然比養在深閨的女兒家靈通多了,那麼陸湛是知道了什麼?
衛容心裏一動,咬了咬嘴脣,頓住腳,轉身又往裏走。
陸湛此刻也已經走到了醫館的大堂,他的長隨楊定正在櫃檯邊拿藥。
衛容朝陸湛走過去,嘴角還強扯了一絲笑容,“湛表哥。”
陸湛一聽就知道衛容有求自己,只是她這樣驕矜直白的性子,求你時就是表哥,不求你時就是陌路人,實在入不了陸湛的眼,或許別人會覺得可愛,但是陸湛只會覺得,這姑娘既驕縱又缺心眼兒。
陸湛示意楊定將揀的藥交給衛容的丫頭,然後看着衛容道:“表妹家去若是感覺腿有什麼不妥,再派人來找我。”
這就是要撇清關係的意思。
衛容見陸湛往外走,急急地跟了上去,“湛表哥,你是不是知道一些商家的事情?”
陸湛回頭道:“我還約了人,表妹也早點兒家去吧。”
陸湛這話就是不否認了。
此外他還話裏有話,衛容的容貌驚人,整個醫館的人,無論男女都來來回回在她身上打量了好幾圈了,這京城裏色膽包天的大有人在,就算最後知道是衝撞的靖寧侯府的姑娘又如何,喫虧的還不是衛容。
陸湛真不知道衛二老爺和何夫人是如何教女兒的,竟然教出這樣一個草包性子,一點兒防人之心也沒有,小時候還可以說是天真無邪,可大姑娘是這樣的性子,不是草包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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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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