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戀情，控制，天堂和地獄——獻給神經多樣性的個人戀愛經驗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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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定義和價值？

首先，我希望從對“戀愛”這個定義以及價值的認識開始。

戀愛，其實並不是如某些常規觀點那樣，是一個以性爲核心的行動。

戀愛的特殊之處，在於它始終是在追求一種類似於愛者和被愛者合二爲一的訴求或者體驗。

戀愛是思想、情緒、靈魂等等全方位的交融，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人類所能企及的最最親密坦誠的體驗之一。

對於個體而言，戀愛能提供的最大的價值並不在於獲得一個伴侶，或者一份關心，而是：

如果你願意忍着初期的對未知和失去自我的恐懼和不適，去寬容，理解，消化，吸收，它可以帶來遠超任意一本書籍和活動的巔峯體驗。

它會讓你覺得，過去的許多的困境之山，在頃刻間縮小成沙丘，由青春無知所織就的困惑迷霧，會在認識的動盪裏快速地被滌淨，露出藍寶石般純澈的無垠天空，以及廣闊的綠色原野。

具體到我個人的體驗，它是我所經歷過的支持力最強最美妙的事件之一。

維持關係的期間，我取得了很多讓人驚歎的成就，我和朋友的關係，社交技巧，學業，家庭關係，方方面面都在變好。

在正確的戀愛倫理和技術指導下，我和我的伴侶從未有過爭吵，有的只是迅速的理解，輕鬆的維護，以及看不見但無處不在的巨大安全感。

摘取我們的交流來描述，就是：

很難以想象，這是一段由兩個傷痕累累的，有迴避依戀、嚴重睡眠障礙、進食障礙、長程抑鬱症和焦慮症，以及其他幾種或確診或疑似障礙的兩個人建立起來的關係。

它的美妙，讓我覺得，如果我們不做分享，就是對整個世界的辜負。

然而，這並非是因爲我們都如何優秀，如何天選。

這段的關係裏的兩個人，實際上都是再平庸不過的，缺陷衆多的普通人，或許，連普通人的某些標準都達不到。

我們共同遵守的倫理準則，纔是促成我們健康戀愛互相支持的壓軸魔法。

不過，在談這些幫助戀愛的倫理準則之前，我要談論一下，硬幣的另一面——情感操控。

這是我今天最想說的點之一。

情感操縱與神經多樣性

這是個相對沉重的話題，但是我這裏的沉重，與市面上常見的感覺，稍稍有些不同。

具體而言，從範圍上，我不僅會談我所理解的情感操縱的起因、原生災害，也會談我觀察到的次生災害、連鎖反應；

從精度上，我會引入三個譜系——不僅有孤獨症譜系、ADHD譜系，還有非常重要的：情感操控的譜系。

在情感操縱話題視角下，前兩個譜系帶來的影響，主要是影響當事人的自我堅固程度。

“只有人格獨立才能談戀愛”這類的叮囑，大家都聽過不少吧，不過，大家也許沒有聽過對這個觀點的詳細論證，我在這裏提供一個粗拙的版本：

不過，這句經驗，並不完善，因爲還有前提和矛盾在隱藏着——它們是細節裏的魔鬼。

首先，嚴格來說，其實人格獨立也是一個“譜系”，還是個相對概念。

儘管可能有一些稍微穩定一點的標準，什麼經濟獨立，什麼自信什麼什麼的，但是，也很難用來判斷一個人是不是已經全方位“人格獨立”（細究下來每個詞都漏洞百出模棱兩可）、已經可以完美規避風險。

而且，即便是符合了某些人格獨立的標準，也有可能遇到更獨立更堅固的人格，以至於有落敗風險的。

再往絕對的方向上推導，每個人或多或少地都是在依賴外物依賴他人的，根本沒有所謂的“人格獨立”。

也就是說，單看這句“只有人格獨立才能談戀愛”，它在戀愛建議和風險預防上幾乎失能。

不過它在事後歸因上確實很有效，能讓安慰的人不至於無話可說——這像個上天的笑話。

再來看看情感操控的譜系。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觀察到——人，所有的人，都是無知的，粗疏的，蠢蠢笨笨的，都有不同程度的詞不達意，情緒化，對自己的需求缺乏認知，表達能力不過關，關懷別人的技術不到位……

——所有人都是這樣的，只是相對程度和方面上有一點點差異。

我收集了好多的樣本，有理由相信，這可以暫時推廣到“所有人”。

被指控爲情感操控的行爲和人也是這樣的，在“惡劣到極其明顯的PUA”和“完全跟操控無關”的兩端中間，是一塊廣闊的灰度區域——沒錯，是我作爲ASD人士最討厭的灰度區域，但是很遺憾，它是現實。

被判定爲情感操控行爲/人的集合裏，有主觀上沒有惡意的，有技術差勁的，有共情能力障礙的，有理解能力低的。

也有傻傻地學習錯誤方式的，有求助了錯誤的朋友的，有人格障礙的。

甚至還有過分熱烈的，以至於引起對方對失控的恐懼的，純粹的愛。

爲什麼呢？

因爲在“是否是情感操控”這類民事案件上，事實認定和判決書往往都是由情緒激烈的當事人自己寫就的。

沒有中立法官，沒有陪審團，沒有案件抽查，沒有辯護制度，沒有非法證據排除，甚至連當庭對質和求助可能有偏見和侷限的朋友的環節都可以抹掉。

除了那些很明顯的惡劣操縱行爲外，灰色地帶充滿了數量不低的冤假錯案，定性錯誤，量刑錯誤，比比皆是。

情感操縱的原生災害和次生災害的全景圖，此刻可以展開了：

先是因爲種種原因被操縱後的受害者，徹底失去了對愛的信心，失去了原先的安全感。

他們中的很大一部分，很可能會對於“絕對的事物”產生強烈的執念，要百分百的愛，百分百的安全，他們對事物的審查精度是0.000000…0001這種幾乎無限的級別的，差一點點都不是愛/安全/合格。

但他們的大腦根本帶不起這樣精細的運算，他們也意識不到這樣的定義多麼可怖，於是陷入無限的焦慮，痛苦。

但是，這個世界上，還是總會有人會無私地愛他人，一點點一點點的，不那麼純的，奇形怪狀的，笨拙的，想要做天使投資人，想要救起那些水窪裏的擱淺的小魚。

但是，被傷害過的人，太怕了，對於被操控的敏感程度遠超一般人，以至於無法容忍任何的疑點，需要對方頻繁地自證自己是無私的善意的愛的，或者害怕到直接指控——“你是在情感操控我！”

一邊是“我再一次被情感操控了”的絕望哭喊逃避自保，另一邊是“我是無辜的，請不要這樣指控我，我很受傷”的慟哭，這就是我所說的，沉重。

是“垃圾人”，還是“病人”？

在情感操縱的相關話題下，“垃圾人”是另一個高頻詞語，出現頻率僅次於“只有人格獨立才能談戀愛”。

因此，我也在這裏插入了一個模塊來談論它。

不得不說，“垃圾人”這個詞語非常有用，它充分表達了這類人對他人的損耗特性，以及我們普遍的遠離他們的願望。

這是一個他者主位的詞語，傳達出來的意思是“不想損耗浪費自己就離他們這類人遠點！”這種信息。

然而，這個詞語所造就的模型，也不是很能貼合複雜的現實，因爲“垃圾”作爲整個“人”的前綴，還是有點勉強，只有“某某方面/某某行爲上的垃圾人”這種詞組，纔可以稍微削減一下它judge整個人的微妙感。

遠離“垃圾人”（遠離可能損耗自己的人），有時候，並不是個好執行的建議。

如果夠苛刻，你會發現每個人都有垃圾之處，每個人對什麼樣的人是“垃圾”都會有紛爭，再加上視角問題信息不對稱、價值觀差異……單純地給出這麼一句話，很難有什麼可執行性。

因爲不僅對於“什麼是垃圾人”上，戀情當事人和其他人觀點可能有爭議，還涉及到一個問題——那就是，人是否有損耗自己的自由？

如果一個人看到了風險，看到了對方的差勁，計算過得失，還決定犧牲自己的部分利益去愛對方，其他人是否該尊重這種自由？

畢竟，“垃圾人”的另一面，是“病人”，或者需要幫助的好人/怪人——這是那些真的愛他們的人所看見的。

我們需要教會自己和朋友的，應當是：

是不是要遠離，是不是“垃圾人”，最終只能交給當事人——你自己——來判斷。

在此無意倡導大家去無底線地原諒，也無意倡導大家接近“垃圾人”。

對於那些在關係信號方面非常遲鈍的神經多樣性人士，保護起見，我們反而會建議他們：但凡遇到可疑的細節，就要趕快詢問他人，或者乾脆趕緊離開對方。

錦囊給你，請勇敢地，帶着我們對你的愛，去愛吧

零零散散說了好多，終於到了分享我們的戀愛倫理的時刻了。

全文想要告訴大家的就是，人就是這樣一種極度極度複雜的生物，而戀愛，就是近距離觀察極致的善和極致的惡的過程。

你的模型，你的固有觀念很可能需要被砸個粉碎，不然，每天的相處都會讓腦袋爆炸。

嚴格來講，我和我的伴侶最主要遵守的戀愛倫理有兩項：

如果一個行爲，能有善意理解的方法，就不要惡意理解；一個行爲，如果能解釋爲自己的責任，就儘量不解釋爲對方的責任。

嚴格地，非常嚴格地遵守這種善意窮盡原則。

而控制沉沒成本（包括社交混同、財產混同、互相買禮物，簽訂協議什麼的），是因爲，我們還無法確定我們究竟是不是最適合彼此的人，不希望對方在萬一不合適的情況下損耗太多。

畢竟，人很脆弱，我們所擁有的物質和金錢，某種意義上也是我們生命的一部分。

而且，這種防備和成本控制，也是我們現階段去善意理解對方的底氣——理解錯了也不會壞到哪裏去，失去到哪裏去。

我們希望，情侶們的互相告白是“這怪我”“這可以怪我”，僅此而已。

在原則之外，有能力原諒的事情越多，關係往往會越緊密。

我們希望，情侶們是因爲想給彼此做點什麼而結合的，無論是價值連城的贈與，還是一個微笑，一段包容的沉默。

我們也希望，神經多樣性的情侶們，可以僅僅因爲互相增益的愛在一起，而不是被其他的沉沒成本財產關係綁在一起。

如果無法避免地因爲人格本身的不穩定產生了精神上的混同，一方對另一方的依賴，也請儘可能不要給予可以不給出的指控，不要急於下結論。

你可以分開，可以及時止損，可以表達自己，可以逃走，可以索回，可以隔絕，但請不要馬上歸責。

請做好自我保護，但儘可能不要咬定對方的惡，請留餘地，好不好？

——哪怕是以下的這種，兩句話之間的幅度進步呢？

再次強調：我們無意倡導大家去無底線地原諒，也無意倡導大家接近“垃圾人”。

我們只是希望大家看到，在戀愛關係中的這片一望無垠的灰色，以及，表述的多種選擇，表述的更多自由——

轉換表達，損失的可能是一些思考，一些道德換位的不適感，然而，得到的卻會是遠遠超出這些損失的，等價甚至遠遠超出這些的，來自對方的愛與體諒，一份貨真價實的愛戀。

我希望你們看到這個方案，如果有餘力的話，考慮下它吧。

戀愛中最殘忍的事情，莫過於一絲惡的影子都不能容許。戀愛中最高尚的事情，就是原則一步不讓，其餘有能力就讓——推廣到其他事情裏，也如此。

所以你——在讀的你，願意原諒我們嗎？

你願意——願意原諒我們躁狂造就的文字邏輯跳躍斷裂，原諒我們的淺陋無知，原諒我們此時沒能看到你的獨特和傷痕；

原諒這些文字的侷限和粗糙，原諒我們無意間的好爲人師的傲慢自大，原諒我們可能在無意間的代人慷慨，原諒那些我們都沒能力看見和列出來但依舊存在的非常非常多的不足和失誤嗎？

如果你願意，謝謝你，我們希望你幸福；

如果你不願意，謝謝你，我們也希望你幸福；

我們希望所有人都幸福。

感謝你的閱讀，感謝你的時間。

編輯  |  披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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