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氏家族與掃葉山房

與歷代的封建王朝相比,清政府對圖書事業的發展更爲重視,這不僅表現在對圖書的收集、典藏和整理方面,編纂了許多集大成的鴻篇鉅製,如《康熙字典》、《佩文韻府》、《古今圖書集成》、《四庫全書》等,而且對於民間刻書,清政府也比較寬容,除了禁止民間刊刻“淫詞小說”外,其他種類的圖書,只要有錢或有力,就可刊刻,因此清代私人刻書的現象非常普遍。對《四庫全書》的整理,使許多罕傳或久佚的祕籍得以重新再開始流傳,政府的提倡極大促進了文化的繁榮,因此,私人刻書之風極其濃厚。在這種文化背景下,刻書坊如雨後春筍般蓬勃發展起來,掃葉山房就是其中一個典型的代表。

掃葉山房是江南一家歷史悠久的書坊,主人爲洞庭席氏。汲古閣刻《十七史》版散出後,曾被席氏購得,並精心校勘,雕版印刷。乾、嘉年間所刻書以史部居多,如《東都事略》、《東觀漢記》、《元史類編》等。後來刻書範圍有所擴大,除經、史、子、集外,還涉及筆記小說、村塾讀本,種類多至數百種。光緒年間又擴大了經營範圍,在上海綵衣街、棋盤街開設分號,同時漢口、松江也有分支機構。雖然目前學術界對掃葉山房到底創建於何時,有3種不同的觀點[1],但從各家的觀點來看,掃葉山房總是涉及席氏家族中以下幾人,即席啓寓、席鑑、席紹容、席世臣。筆者認爲,掃葉山房的創建、經營與席氏家族這幾代人均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他們對於掃葉山房的創建和發展起過直接或間接的重要作用。

如果將席氏家族刊刻書籍的歷史追溯到明末清初,我們就不得不談及席啓寓。席啓寓(1650~1702),字文夏,號治齋,以國子監生援例補工部虞衡清吏司主事,主管全國度量衡制及熔鍊鑄錢,採辦銅、鉛、硝磺等事。他博雅好古,嗜好收藏,以養母之故辭官歸家,修族譜,立義學,熱衷於藏書和刻書,清初時,其藏書已有一定規模。值得一提的是,他依靠家資雄厚還購得了汲古閣的《十七史》雕版,這一點在鄧之誠的《骨董瑣記》卷七“汲古閣《十七史》”一條中有詳細記載,文中稱“淄川唐濟武《日記》雲:‘毛子晉十七史板,以逋賦質之故糧道盧澹巖,得四千金。已而盧負官庫將還,以子晉無以償也,乃再質之洞庭席氏。席氏,洞庭巨室也,以史板故,分一子住常熟,然則席氏史本毛子晉原刻也[2]。”文中唐濟武即唐夢賚(1627~1698),山東淄川人;盧澹巖即盧紘(1604~?)湖北蘄州人,康熙元年(1662年)時任蘇松督糧道。據此可以推知,汲古閣《十七史》版質典給盧氏的時間應在康熙元年之後;再質典給席氏的時間,應在康熙元年(1662)至唐氏卒年即康熙三十七年(1698)之間,所以這裏的席氏即是席啓寓。席啓寓除了喜好藏書外,還開設了書坊刊刻圖書,張秀民在《中國印刷史》一書中也詳述了此事,即“(汲古閣)《十七史》版片先以四千金質押盧某,盧氏又賣給洞庭席氏,席氏派一子在常熟經理印書,先將各書大題下‘毛氏汲古閣印’圖記割去,補刻‘洞庭席氏’圖記[3]。”康熙時,洞庭席氏刻書已較流行,作爲坊刻書房,席氏坊刻已有一定規模。張雲章(1648~1726)在《工部虞衡席君傳》一文中記載“(席啓寓)其於學者有雕本《十三經》、《十七史》行於世,又輯唐詩人百家付之梓,於是世之人讀席氏書者爲多[4]。”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康熙南巡,爲席氏刻書提供了一個千載難逢的良機,席啓寓進呈了他精心雕刻的《唐詩百名家全集》,得到皇上讚許,一時此書名聲大噪,席氏刻書自此名揚天下。席啓寓可考的現存書目有:《三魚堂文集》12卷、《外集》6卷、《形狀》1卷、《崇祀錄》1卷、康熙四十年(1701)吳縣席啓寓琴川書屋刻本、《唐詩百名家全集》100種329卷、康熙四十一年(1702)吳縣席啓寓琴川書屋刻本[5]。從書目可知,席啓寓刻書使用的是“琴川書屋”之名,是否使用“掃葉山房”之名因無文獻可考已不可知,但他已經爲子孫輩從事出版業樹立了良好的榜樣,席氏家族的刻書業從此走向新的征途。

席啓寓之後,繼承其藏書事業的是他的孫子席鑑。席啓寓的後代分爲兩支,長子永恂有七子,其後代仍居常熟;次子前席有三子,後遷往青浦,席鑑是席永恂的第七子,以藏書聞名。席鑑(1700~1722),字玉照,別號茱萸山人。他藏書較豐,有“虞山席鑑玉照氏”、“萸山珍本”等藏印。席鑑僅活了23歲,關於他的資料甚少,從黃丕烈的《士禮居藏書題跋記》中可知,席鑑多藏汲古閣之書,其藏書樓爲“掃葉山房”[6],但是否用“掃葉山房”之名刻書就多有異議了。如《中國藏書家辭典》稱席鑑爲明代藏書家、刻書家,有藏書樓“掃葉山房”,因與本地刻書家葉氏刻書爭利,故稱“掃葉”,取雙關之意。所刻古今書籍,版心均有“掃葉山房”字樣。如《十七史》、《四朝別史》、《南宋書》、《東都事略》、《百家唐詩》、《元詩選癸集》等[7]。但從《室名別號索引》、《江浙藏書家史略》等資料上來看[8],洞庭席鑑是清代人,“掃葉山房”是他的藏書樓之名均無疑,明代亦有一位席鑑,是山東青州人,與掃葉山房無關。再者,與葉氏爭利之事發生在薛雪身上[9],與洞庭席鑑無關。從現存的版本來看以上書目均爲席世臣所刻,這一點王欣夫在《藏書紀事詩附補正》中已指明:“啓寓自刻之十七史,世臣刻之《四朝別史》,板心均有‘掃葉山房’字,然則非爲鑑也[10]。”故筆者依從楊麗瑩之說,認爲席鑑的藏書樓爲“掃葉山房”,他並未創設掃葉山房,但其藏書爲後來掃葉山房的發展壯大保存了珍貴的史料資源。

席紹容(1725~1784),字敬堂,號守樸,爲席前席的孫子,其父席襄是席前席的季子。席襄成年後舉家移居青浦朱家角,歷任湯溪縣令、浙江鹽運使副使等職,不曾從事刻書業。席紹容是席襄唯一的兒子,以例授戶部山西司員外郎,他慷慨好施,周恤親族,有其祖父席啓寓之遺風。席紹容從常熟故里同宗親戚手中購得汲古閣《十七史》,爲席氏家族再次保存了這些珍貴的版片。其子席世臣撰寫的《皇清臣誥授中憲大夫戶部山西司員外郎加三級顯考守樸府君行述》一文稱:“府君才周綺甲,雖體中素羸,而精力猶強。年來息鞅里門,綜覈家務。偶從虞山故里購得毛氏汲古閣《十七史》版片,因此武英殿各史,手自校讎魚豕,日有課程[1]。”席紹容購得汲古閣《十七史》書版後,悉心校勘,雖未能出版,但卻爲其子席世臣創業提供了契機,爲其出版事業的發展奠定了物質基礎。

真正將席氏家族的“掃葉山房”名聲打響、規模做大、爲公衆廣爲熟知的是席世臣。席世臣,席紹容長子,字鄰哉,一字郢客,具體生卒年不詳。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以補商籍學生充任四庫三分書總校之一,分校《四庫全書》三分書。乾隆五十一年(1786)欽賜舉人。席世臣好古嗜學,家富藏書,完成《四庫全書》的校勘工作後,席世臣繼續從事圖書的刊刻事業。出身商家的席世臣,家資豐裕財力充沛,家族積累下來的藏書也有一定規模,於是他首先以善本祕書作爲打開市場的突破口,以“掃葉山房”作爲字號,精心校勘,發行於世。《珠裏小志》卷十二對此有記載:“(席世臣)刻祕書數十種,親自校讎,猶懼未盡,故以掃葉顏其室。”[11]席鑑的藏書樓是“掃葉山房”,以多藏汲古閣之書早已聞名於世,席世臣“以掃葉顏其室”,且刊刻書籍以“掃葉山房”作爲圖書的字號,筆者以爲有兩層深意:一是席世臣長期從事校勘工作,深知校勘之不易,所以以校書如掃落葉的標準來嚴格要求自己,刊刻版本質量高的圖書。二是席世臣已有品牌意識,席氏家族以經商起家,長期的耳染目濡使得席世臣深知經商要義,因此經營書坊席世臣也有獨特的商道,即借族人藏書樓的名聲引起讀者的好奇和重視,增強圖書的競爭力。席世臣以“掃葉山房”之名刊刻書籍,側重於一些有一定學術價值的經史類珍品祕籍。如長洲顧嗣立(席世臣祖母的堂叔)曾輯元詩四集,刻印《元詩選》初、二、三集,各以十干爲序,但均缺癸集。嘉慶三年(1798),席世臣將癸集補刻齊全並連同舊版,一併刷印(即《元詩選癸集》),這樣才使顧氏《元詩選》完璧行世。又如嘉慶間席世臣刻《宋遼金元別史》(又名《四朝別史》),以汲古閣《十七史》版與武英殿各史相校勘,文獻價值得到了當時學者的讚許,阮元、謝啓昆爲此書作序,且謝啓昆給予很高的評價:“吾知掃葉山房之名與汲古閣並壽於世,甚爲席君期之[1]。”現存可查書目有:《東觀漢記》24卷乾隆六十年(1795)常熟席世臣掃葉山房刻本;《東都事略》130卷乾隆乾隆六十年(1795)常熟席世臣掃葉山房刻本;《元史類編》42卷隆乾隆六十年(1795)常熟席世臣掃葉山房刻本;《古史》60卷嘉慶元年(1796)常熟席世臣掃葉山房刻本;《契丹國志》27卷嘉慶二年(1797)常熟席世臣掃葉山房刻本;《大金國志》40卷嘉慶二年(1797)常熟席世臣掃葉山房刻本;《南宋書》68卷嘉慶二年(1797)常熟席世臣掃葉山房刻本;《元詩選癸集》10卷、《補遺》1卷嘉慶三年(1798)常熟席世臣掃葉山房刻本;《宋遼金元別史五種》307卷嘉慶三年(1798)常熟席世臣掃葉山房刻本;《增補字彙》4卷嘉慶四年(1799)常熟席世臣掃葉山房刻本;《錢塘遺事》10卷嘉慶四年(1799)常熟席世臣掃葉山房刻本;《大唐六典》30卷嘉慶五年(1800)常熟席世臣掃葉山房刻本;《華氏中藏經》8卷嘉慶五年(1800)常熟席世臣掃葉山房刻本;《春秋釋例》15卷嘉慶五年(1800)常熟席世臣掃葉山房刻本;《千金方衍義》30卷嘉慶六年(1801)常熟席世臣掃葉山房刻本;《書經集傳》6卷嘉慶十年(1805)常熟席世臣掃葉山房刻本;《泰西水法》3卷、《元經注》10卷常熟席世臣掃葉山房刻本;《內經知要》、《小兒推拿廣意》3卷常熟席世臣掃葉山房刻本;《容齋隨筆》16卷、《二筆》16卷、《三筆》16卷、《四筆》16卷、《五筆》10卷常熟席世臣掃葉山房刻本;《詞律》20卷常熟席世臣掃葉山房刻本;《吳越備史》4卷、補遺1卷常熟席世臣掃葉山房刻本;《西漢年記》30卷常熟席世臣掃葉山房刻本;《舊五代史》150卷、《五代外史》7種15卷常熟席世臣掃葉山房刻本;《貞觀政要》10卷常熟席世臣掃葉山房刻本;《十七史》常熟席世臣掃葉山房重刊毛氏汲古閣本十七史另加《舊唐書》、《舊五代史》共1924卷[5]。

席世臣去世後,其子孫仍繼續此業。蘇州的掃葉山房咸豐年間在清兵與太平軍的激戰中損失較大,不久,掃葉山房在上海設立分號。光緒年間,又在棋盤街(今上海市河南中路)設立北號,書坊經營的重點慢慢從蘇松一帶移到上海。中國傳統出版業採用的是雕版印刷和活字印刷,上海開埠之後,西方石印、鉛印技術逐漸傳入,上海的掃葉山房雖然印的多是古籍,但也較早採用了新式印法,這樣便擴大了印刷規模和銷售範圍。掃葉山房推出的連史紙、有光紙線裝書,多爲石印本,因價廉物美,一度風行全國。清末民初,掃葉山房在古書出版市場上仍佔據重要地位,直到1955年因不能適應市場需求,掃葉山房才停業。歷時近200年的掃葉山房在中國坊刻史上刻書多且精,嘉惠士林,功績昭著,是清代書坊經營最久、影響最大的一家書坊,爲中國文化的傳播和圖書的保存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劉敏)

[1] 楊麗瑩.掃葉山房創始年代考.圖書館雜誌,2005(3):68-73.
[2] 鄧之誠.骨董瑣記.卷七.民國叢書.第五編.上海:上海書店,1991:23-24.
[3] 張秀民.中國印刷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373-374.
[4] 張雲章.樸村文集.卷十三.工部虞衡席君傳.四庫禁燬叢刊.集部,北京:北京出版社,1998(168):41.
[5] 王桂平.清代江南藏書家刻書研究.南京:鳳凰出版社,2008:255.
[6] 黃丕烈.士禮居藏書題跋記.卷二.東家雜記:709.卷五.甲乙集:806.續修四庫全書.史部.923.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
[7] 李玉安等.中國藏書家辭典.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1989:155.
[8] 室名別號索引(增訂本).上海:中華書局,1957:67.
[9] 郭紹虞.中國古典文學理論批評專著選輯.上海: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
[10] 葉昌熾.藏書紀事詩附補正.卷四.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436.

[11] 周鬱濱.珠裏小志(卷十二).中國地方誌集成之鄉鎮志專輯.第二輯.上海:上海書店,1992:5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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