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W藝術會客廳|馬良:和時間同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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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藝術家馬良與黎曉亮的雙個展“儀式的黃昏”目前正在HOW昊美術館展出中。本次展覽藝術家馬良帶來其最新的系列攝影作品“這個世界會好嗎?”,而這一作品名字恰如馬良借作品與世界的對話,標的着藝術家在目前這個人生階段對於創作和人生的看法。


本期會客廳的對話發生於展覽開幕前不久,由“儀式的黃昏”展覽統籌徐天儀探訪藝術家馬良的工作室,深入貼近藝術家的創作環境聊聊本次展覽在馬良創作單元“戀戀風塵”中所呈現的多個系列作品,以及他作爲一個擁有多年藝術實踐經驗的創作者心中的“答案”。




徐天儀:

“移動照相館”是本次展覽中帶來的最早的一組作品,這個系列是在什麼樣的契機下創作出來的。


馬良:

咱們這次展覽選了三組作品,一組是“移動照相館”,這是一個12年前的創作,還有一組“青梅竹馬照相館”,是5年前的作品,然後還有一個2023年最新拍的一組作品叫“這個世界會好嗎?”


首先“移動照相館”,我回想起時間也有12年了,在我感覺裏頭它好像在昨天發生的一樣,但事實上已經過去了12年了。其實我一直覺得攝影有意思的地方在於它跟時間的關係,有一個說法就是“攝影是跟時間同謀的一個東西”。我自己有個業餘愛好,我喜歡收藏各種老照相館的照片,有幾千張全世界各地的老照片,主要是在上海的老照相館裏拍的普通人。我有的時候在想,這個(老照片)對當時的攝影師來說是個行活,每天在這上班給別人拍照片。但是事實上,幾十年甚至上百年之後,我再看這些照片就覺得很感動。一個是時間給這些照片染了一個顏色,染上了那種舊時光的顏色,照片褪色了,然後上面充滿了劃痕,還有這些照片裏的人,你會想他是一個活生生的生命,那麼他曾經去照相館的那天是怎麼樣的?照片凝固住之後,他後來的人生又是什麼樣的?但是照片其實是沒有答案的,但是能用時間跟照片產生關係,我就覺得特別有意思。



“移動照相館”項目團隊留影紀念,圖片拍攝自HOW昊美術館展覽現場。



“移動照相館”在拍攝的時候,它對我來說是特別快樂的一個狀態,包括參與的人也特別開心,我們一大堆人一共拍了有1600個家庭。1600這個數字講起來很簡單,其實是一個一個累積起來的。1600個家庭,那時候好像是兩萬多張照片,我一張張去拍。拍的過程中大家在攝影棚裏頭都很高興,但12年之後的現在我再去看,其實它裏頭已經有了故事,很多的家庭有了變化,比如說老人去世了,包括如果一個小孩兒當時他十歲,他現在就是22歲已經是個成年人了,當時有很多小孩兒就被抱在手上,我再次在朋友圈裏看到原來這些小孩兒的時候,(因爲有很多人還跟我有聯繫)我都不敢相信他們已經是一個少年或者一個大人了。我就覺得除了最早拍攝時的那種快樂的感覺,也有一點生命的力重量感在裏頭。



"移動照相館“系列中的馬良全家福照片,圖片拍攝自HOW昊美術館展覽現場。



特別是我當時拍了很多全家福,裏頭很多老人都走了。我來說最有切身體會的是我前兩天在整理作品的時候,看到我自己的全家福。我的父親現在已經去世了,就是這些照片已經變成了不可再來的那一瞬間,所以我覺得再把照片拿出來的時候,其實它全部是新的意義,它已經跟時間產生關係了。這是我最近在看“移動照相館”的照片時,我覺得很有意的地方,攝影其實跟別的很多繪畫雕塑都有點不一樣。


我想起一個美國動畫片叫《尋夢環遊記》,那個電影裏頭有一句話說“人死並不是結束,當所有人都不再記得他的時候,他才徹底消失了”,當時我看這個電影是陪我女兒看的,直到我看到這句話的時候,我覺得很震撼。我就想起了我收藏的照片,爲什麼這些很漂亮的老照片會流轉到舊貨市場,最後被我給買到呢?其實就是因爲這些照片已經失去了所有被愛的意義,不再有人愛它們了,這些照片就成爲“廢物”了。很多人談照片的崇高價值,其實一旦照片和人沒有關係,照片就是廢物了。當然我可能作爲一個收藏者,我還會重新去愛它,但是這對於(照片上的)這個人本身以及他的親人們來說,這些照片就沒有意義了。照片跟時間產生的這種關係,又美好又殘酷。



馬良“移動照相館”系列,圖片拍攝自HOW昊美術館展覽現場。



我的“移動照相館”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個季子,說不定在很多年之後,這些照片也變得很珍貴。但是在那個時代,有一批參與這個創作的人,有一個作者他用了一種很戲劇性的方式,甚至於是用讚美生命的一種很快樂的方式去做了一件作品,時間很久以後這些人可能都不重要了,但是這裏頭留下的是關於生命的印記。



馬良個展“戀戀風塵”中用一件裝置還原了移動照相館的場景,圖片拍攝自HOW昊美術館展覽現場。



我剛開始做“移動照相館”的時候,就是因爲我收藏老照片,我覺得照相館很有意思,不能消失。其實在當時“照相館”這件事已經消失了,最近這兩年又很多年輕人開始做復古照相館,照相館的生意又好起來了,有很多新的玩法。但是事實上我在創作這個作品的時候,照相館已經完全一塌糊塗了,我當時覺得這個絕對可以把它作爲創作題材來創造一個照相館,所有人都被我邀請來,他們只要願意參與就來,我也不收錢,我就給他們拍一張全家福。在這個拍的過程中,他們會得到一張很傳統的帶着硬板紙底板的那種全家福。這次展覽其實也想做成當時原作的樣子,就是我當時在照相館裏,拍完我馬上會把它製作出來,有一個專門的封套裝好再交給這家人,所有人拿到的時候都很開心。



十二年前“移動照相館“親歷者南南,在受訪時提供給HOW昊美術館的照片,當時她拍攝的相片至今還保存在自己的工作室裏,圖片由南南本人提供。



我後來在生活中也遇到過參與過這系列創作的人,甚至於我在泰國遇到一個鄰居,在喫飯的時候他們就跟我打招呼,其實我不認識他們,因爲我當時拍了1600個家庭,我並不能夠記住每一個人。他說他們是在移動照相館溫州站參與的,他們現在在泰國生活,照片還在他們家裏掛着的。其實挺美好的,這也成爲他們家庭的意義了,當時他們夫妻兩人還沒結婚來拍結婚照,現在他們已經有兩個小孩了。


在後面很多年裏頭,有很多人跟我談起過這個照片,他們當時認爲的感覺跟現在的感覺很不一樣。比如說我有一個設計師好朋友叫張娜,她有一次就特別動情地和我說,“像我們這種學藝術的年輕人,當時在年輕的時候根本不把家庭當回事,而且其實我帶着爸爸媽媽到你的“移動照相館”來拍照的時候,我其實也沒有把它當成一件蠻重要的事,我當時的狀態就是玩”。結果她的父親在五、六年前去世了,去世以後當時拍的那張照片現在就掛在她的牆上。雖然手機裏有很多她自己小時候跟爸媽的合影,但她一直覺得這張照片比別的照片更有意義,那個瞬間好像是全家共赴一場拍攝,有一些美好的意義在裏頭。


還有我在北京拍過一個全家福,照片裏應該有十幾個家庭成員,現在裏面的老一輩都去世了,當時聯繫我的是一箇中年人,也是我的一個朋友,他後來就跟我說這個照片也成爲他們家族很重要的一張合影。



滑動查看更多《移動照相館》項目照片,圖片拍攝自HOW昊美術館展覽現場。



徐天儀:

此次雙個展的另一位藝術家黎曉亮有提到,他拍攝的初衷是將話題中心的明星以一種很樸素的方式呈現。但您的作品可能在拍攝的當下是一種遊戲的心態,但卻能在很久以後成爲被拍攝者全家的一個話題中心。



黎曉亮個展“遊獵的光”中展出的“參與者的肖像”系列作品,圖片拍攝自HOW昊美術館展覽現場。



馬良:

其實我跟曉亮的創作有個很有趣的對比,我曾經出現過一個念頭,很多時候他拍明星是希望用他的攝影把明星還原成普通人,但我在做“移動照相館”的時候,其實我是讓普通人成爲明星,讓普通人在那一瞬間成爲一個“戲劇”的主角,在鏡頭裏他是生活的主角,我當時是帶着這樣一個目標去拍的。每一個人在進入我的鏡頭前面,他們都有換服裝,自己做造型,其實那一瞬間特別像一場戲劇或者電影的拍攝,只是說留下的是一個畫面,那麼我這裏頭的意義正好和曉亮是反過來的。攝影其實很好玩,攝影作者可以拿攝影作爲工具去講很多事兒,但是我們兩個人也是殊途同歸,都在講人的存在。



滑動查看>> 觀衆在展覽現場通過SIGMA適馬相機的鏡頭留下自己在“移動照相館”的相片,圖片拍攝自HOW昊美術館展覽現場。





徐天儀:

很多理論提到攝影是非自主性的,但我覺得照片它可能是一個自主性的回憶。像本雅明提出自主性回憶的時候,他形容他來到一個海灘,反而整個回憶都湧到他的腦袋裏面,想到他的祖母是怎樣。你(馬良)通過這張很小的照片,能讓觀者去回憶拍照片時候的生活狀況,這就是一個自主性回憶的過程。當觀衆進到這個展廳的時候,他其實會想“這樣的照片我們家裏也有”等等,這也讓觀衆有了一個自主回憶的過程。包括你作爲一個拍攝者的角色,你會有你在拍攝時候的回憶;對於拍攝者來說,他會有自己進入這個鏡頭時候的回憶。


然後到了“青梅竹馬照相館”系列,像現在我們在網絡上也會看到有人說“我好像跟我的愛人曾經都去過某個地方,我們都在某個建築前面拍過照,有過共同的一段回憶。”但你的作品是把兩個人還毫無關聯的幼年時期PS到了同一張作品裏面。這是爲什麼?



馬良“青梅竹馬照相館”系列作品,圖片拍攝自HOW昊美術館展覽現場。



馬良:

我其實一直在想應該怎麼創作能讓攝影是有意思和有意義的。一方面表面上我的創作,比如說“移動照相館”和“青梅竹馬照相館”,它其實都還蠻好玩的,它是一個生動有趣的創作。我一直在嘗試說,照片本身不重要,我每一張照片不重要。你看我“青梅竹馬照相館”裏面把兩個戀人或者是夫妻他們小時候的照片合成在一起,合成的過程其實是Photoshop裏很普通的一個手段。這兩張被合成的照片也是非專業攝影師拍的,是爸爸、媽媽或者是照相館裏的人拍的很普通的照片,所以照片本身不重要,我想要通過這個作品去談攝影對我們人生的意義。



“青梅竹馬照相館”系列作品中,馬良將兩張老照片上的人物合成到一起製作出一張GIF動態圖片,拍攝自HOW昊美術館展覽現場。



我的創作一直希望談的是攝影跟人之間產生的關係,它對我們人生的意義。兩張小孩的照片把它合成在一起,好像一下子就把愛情的故事變得圓滿了,一輩子都在一起。比如說我最早的作品就是把我太太跟我兩個人的照片合在一起,如果兩個人感情特別好的話,會覺得彼此早點認識就好了。我認識我太太時我已經40多歲,我想我們如果一直在一起就好了,誇張到我們倆小時候就在一起,但事實上不可能,而我卻用照片去做了這件事。這個照片其實很簡單,但它有我們對愛的浪漫在裏頭。後來我用這種形式不停地複製了160個家庭,這160家庭都很開心和幸福,後來好多人也都來感謝我。我就想創作的意義在於它提示了攝影和我們人生的關係。“青梅竹馬照相館”在今天看來它也達到了這個目的。



馬良個展“戀戀風塵”展覽現場,圖片拍攝自HOW昊美術館展覽現場。



徐天儀:

“青梅竹馬照相館”好像跟我們這次展覽的題目“戀戀風塵”一樣,是對於舊時光的一些回憶,其實是有帶有一些悲傷的色彩的。


馬良:

“戀戀風塵”這個詞,策展人魯明軍老師提出來的時候,我特別喜歡。我覺得這個詞裏頭最重要的一點是在講人生,不是一個具體的對象,不是一個具體的物或者事件,它是對於生命的一種很龐大的感受。我覺得我很多創作放到現在看都是這個感覺,包括我這次展出的裝置《銀河》,其實也是一個由40多個鐘組成的塔,每一個鐘裏面都有老照片,還有很多以前的舊影像。



馬良裝置作品《銀河》,圖片拍攝自HOW昊美術館展覽現場。



這其中的概念特別簡單:時間和人影像和人的關係。我最早腦子裏有一個想法就是,照片是把人鎖在了時間裏面,雖然你的肉身會衰老,慢慢成爲時間裏的一部分,但是照片把那一瞬間凝固住,就好像被鎖住了。所以我後來用鍾來把時間裏的畫面一個個鎖住,然後堆起來做了一個塔。古人創造塔是想跟上天有溝通,包括中國有句古話“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塔其實是一種我們去和未知的那個部分產生關係的渠道。我這次展現的幾個作品其實都是這個主題。


其實我的創作也分很多種類,我最早是很美術的作者。所謂很美術的作者,是說畫面很漂亮,裏頭有一些詩意和隱喻,每一張畫面都是成立的。但是這次我選的這些作品,大部分系列裏的每一張照片都不重要,它重要的是一組照片組合起來產生的疑問,比如說“攝影是什麼?”“我們人跟攝影之間的關係”。這是我這次展覽(和之前相比)最大的不同。“戀戀風塵”這個名字就特別好。



觀衆在展覽現場觀看“青梅竹馬照相館”系列作品,圖片拍攝自HOW昊美術館展覽現場。




徐天儀:

“這個世界會好嗎?”系列跟另外兩組作品,不管是在畫面還是敘事上來說都有些不一樣。我們在做展覽海報的時候,每一張作品都有看過去,最後選定“這個世界會好嗎?”系列我們都覺得是有一種潛在的故事感。那這組作品你爲什麼會想到會將海灘作爲背景去拍攝?



馬良“這個世界會好嗎?”系列作品,照片由SIGMA適馬贊助,並由SIGMA fpL相機拍攝,圖片來源於藝術家



馬良:

首先這組作品它有一個契機,它是疫情之後的創作,我其實在這段時間裏一直在對攝影進行觀察,我想我還能做什麼?我自己也覺得這組作品有很大的改變。一方面攝影本身我拍了很多年,我一直在探索各種各樣的方式,但事實上我覺得現在的攝影跟以前完全不同了。尤其是當手機攝影和社交媒體共謀的時候,攝影每天在發生,有大量的好照片生產出來。可能每天晚上你刷朋友圈,每個人的朋友圈都會有三五百張好照片。這世界上同時會產生幾萬張照片,這時當你作爲一個作者去拍照片還有意義嗎?我很難免會有這樣的疑惑。


再加上這兩年我一直在玩AI,原來生成一個畫面這麼簡單,以前還有段時間我在學三維,我想能通過三維的手段做些超現實的東西。現在連三維都不用了,我輸入一些使用指令的文字,馬上就有一個畫面生成出來,然後通過各種AI的插件就可以把一張很小的圖變成至少是展覽級別的A3大小。那麼這個時候攝影就變得更疑惑了,我有的時候在問自己“我在搞什麼?”



馬良“這個世界會好嗎?”系列作品,圖片拍攝自HOW昊美術館展覽現場。



很巧是適馬(SIGMA)那時候給了我一臺照相機,我跟適馬有很多年的合作,那時候有一個新的照相機裏頭有個很好玩的功能,跟手機攝影一樣它自帶濾鏡。之前我作品拍攝的時候,我那些數碼相機拍攝的RAW格式其實拿出來都很難看的,雖然它很清晰,但顏色很難看,我一定要再進行調整,做很多層次上的修改,像學美術的完美主義者一樣去做很多工作。有的時候甚至要半天時間才能修出一張圖來,更復雜的可能要修一天,但是這個(適馬相機的)照片是在按下快門的那一瞬間就把顏色做好了。


我當時拿到的時候我覺得挺震撼的,因爲有段時間我們已經習慣用手機拍,拍完發朋友圈之前套個濾鏡,一下子畫面就變得很漂亮了。那麼photoshop這件事兒也變得不那麼有意思了。而當這臺相機能直接給我濾鏡的時候,其實突然回到我之前最不願意做的事情,我以前覺得攝影一定要做很多工作才能把作者放進去,不然的話你只是很簡單地拿個照相機在馬路上拍一下。但後來我就想這次拍攝我不用任何的創作,我就像一個最傳統的掃街的人拿個照相機去拍。因爲我是學美術的,我希望畫面的構圖和美感要在,爲了控制顏色我在相機裏頭選了幾個色調,一個是電影色調,還有一個是日式的黃藍色調,這次的作品就是用這兩個濾鏡在海邊拍的。



馬良“這個世界會好嗎?”系列作品,照片由SIGMA適馬贊助,並由SIGMA fpL相機拍攝,圖片來源於藝術家



我過去的創作一直在很多特別簡單的背景前面拍攝,比如說草原,比如說大海,背景就是一條海平線或者是草原背的地平線。大海在我作品中出現很多次,這樣拍的原因是我覺得在那種特別遼闊的地方,人在畫面裏就會突然產生一種戲劇感,他們像站在天和地之間的舞臺上。我很年輕的時候讀過北島的一首詩,我下一輩子都記得:“除了天空和大地,爲生存作證的只有時間”。當時我聽了這句話以後覺得很震撼,事實上人間最重要的就是時間,所以我一直在拍攝的時候用那種特別永恆的背景。


我去阿那亞戲劇節是爲了帶裝置去參加活動,本來不是去攝影的,但很多年輕人他們穿着自己戲劇裏的奇裝異服在海邊玩的時候,我突然想到我以前是經常會讓一個人穿好我設計的服裝站在鏡頭前拍攝。那麼我現在不用做任何工作,我就拿起鏡頭直接拍他們,這些照片有一半是偷拍的,一半是我請人家站一下,我說“我給你拍張照片”,他說“好”。們也不知道我是誰,我也無所謂,那些畫面我覺得都很有意思,好像是我們共謀的一齣戲劇,我在那一瞬間也完成了一場導演。



滑動查看更多>> 馬良“這個世界會好嗎?”系列作品,圖片來源於藝術家



徐天儀:

“移動照相館”是搭建了一個場景,“青梅竹馬照相館”是將現成的照片通過Photoshop組成一張照片,有一些技術的應用完成。但是到了“這個世界會好嗎?”系列是通過攝像機拍攝自然的舞臺構成的畫面,在形式上它們其實是有區別的。


馬良:

一個是極繁,一個是極簡,它們是很不一樣的。我現在就是喜歡極簡的東西,雖然裝置我還做的挺複雜的,但是我在攝影上都做很簡單的東西。前段時間我還拍了一組作品,可能也不會發表,全部是拍天空,我覺得也很棒,但是可能要在一個不同的展覽語境裏去呈現它,因爲太簡單了,就是白色的,而且大部分天空不是那種草原上翻滾的雲,而是一種特別無聊的天空。


年紀輕的時候我特別喜歡複雜的東西,因爲想把自己所有的熱情和精力都投在作品裏。現在年紀稍大,包括我經歷了父親母親生病和去世這些事兒,突然覺得人生有很多東西應該做減法。我覺得創作上做減法挺好的,最近在搬家,我扔了好多東西。我其實是一個收藏癖,我有大量的收藏,而且是種類繁多,有的是古生物,有的是菸斗,有的是老照片,而且每一個收藏都能做到很高的級別。但是後來突然想到,舊貨市場這些東西不就是前一個收藏家賣掉的,就覺得人生有的時候好虛無,攝影有的時候就越來越想談生命這件事兒。




徐天儀:

因爲之前都是通過電話會議交流,今天來了你的工作室之後,我會感覺它像一個龐大的舊貨市場,還有好多花車,爲什麼會想到做花車這個形式?


馬良:

這個其實緣起很簡單,我覺得攝影不能養活團隊了,以前最早我是一個人攝影養了好幾個助手,我那麼好的一個團隊我不能把它拆散了,然後就越來越多往裝置方面走。做花車是我覺得好玩,做一輛能開的車,然後上面有很多我自己想象中的好玩的東西。我們最近在做一個巨型的金屬天鵝,做完之後會開始做青梅竹馬照相館的修復,有很多人很喜歡,他們也會來買,團隊可以生存。


徐天儀:

我們現在在工作室裏面看到好幾輛這樣的車,每一個車的主題都不一樣,每個主題你是怎麼去選擇的?


馬良:

在玩車這件事上我特別希望回到那種特別簡單的心態,我經常在也在反思,作爲一個創作者,有的時候會越來越嚴肅。其實攝影我就做得很嚴肅,雖然最後的結果不嚴肅,但創作的過程我是一直有很多探討在裏頭,雖然可能不一定大家都理解,但作爲出發點我是很嚴肅的,我想探討生命和那些很複雜的東西。



馬良花車裝置《大魚號》,圖片拍攝於HOW昊美術館戶外花園。



但是在做車的時候,我突然特別想像小孩一樣的去玩。小男孩小時候經常會做小玩具,那種很土的手工小玩具,我就記得我們那代人小時候經常課桌上有一條縫,把筆鋸成幾段拿繩子串起來,再把繩子穿過桌子上的縫隙再從下面一拉,就是一個小人站起來了。你們可能都沒玩過,那是最簡陋的,用圓珠筆芯和鉛筆的筆管就可以做的玩具。後來我想其實一輩子都應該保持特別純真的部分,我覺得這就挺純真的。我做的時候我就覺得在玩,從一個小玩具變成一個大玩具,我以前是一個人做,現在可以帶一個團隊做。你要問我有什麼意義?這沒什麼意義,我覺得我的意義就是保持我作爲一個藝術創作者應該保留的特別純真的那部分。雖然我們做的時候覺得是在玩,最後結果看還挺專業的,其實做的過程就是在“瞎搞”。


展覽開幕前工作人員正在組裝打包“青梅竹馬照相館”系列作品,圖片拍攝於馬良工作室。


馬良“青梅竹馬照相館”系列作品,圖片拍攝自HOW昊美術館展覽現場。


徐天儀:

我剛剛看你們在裝作品,能感覺到就像小朋友在自己玩的時候,把所有的東西都在自己腦子裏想象出來然後拼貼到一起,是一個很純真的狀態。


馬良:

我一直希望自己的作品能保留一種特別“不專業”的狀態。我從小就學美術然後從美術學院畢業,後來從事這個工作好像順理成章,它(創作)應該是一個特別專業的狀態。但事實上我特別想它是一個不專業的狀態,所謂不專業的狀態就是胡鬧的感覺。


徐天儀:

但我感覺這反而可以成爲個觀衆可以去進入到你作品的基因,這也是我個人可以感受到的。


馬良:

是的。以前大概在大學畢業以後的一段時間我在做廣告,我當時去美術館就在想藝術家應該是什麼樣的?有一段時間,那種全國美展裏頭的作品都充滿了技巧,我覺得技巧這東西給觀衆的感覺其實是有距離的,內容沒有跟生活產生很生動的關係。所以後來我自己真的開始創作的時候,我想探討的主題是有點哲學和生命的,但我的表象是希望它是很小兒科的,我是故意的小兒科,而且是不完美的有破綻的,好像是跌跌撞撞的,而不是那種特別瀟灑的感覺。我覺得這個部分是我想追求的。



馬良2014年木偶劇作品《爸爸的時光機》劇照,圖片來源於藝術家官網。



徐天儀:

剛剛你也反覆講到戲劇,我瞭解到你的父母是從事跟戲劇、舞臺有關的工作,你覺得這部分內容它直接影響到你現在的一些創作嗎?你會把它變成一個舞臺或者搭出一個現成的場景嗎?


馬良:

我覺得戲劇無處不在,首先對我的人生來說,我父母親是戲劇家,所以我從小在舞臺背後長大或者在排練廳、在後臺。直到我長大以後我才知道這是一種特殊的生活,而我在小時候它就是我的生活。我們小時候沒有什麼特別大的社交圈子,也不能去很遠的地方,我住在一個全是演員居住的社區,都是我爸爸媽媽的同行,然後每天從學校下課之後就去他們單位或者我爸爸的排練廳,小時候我認爲這只是一個和別人爸媽不一樣的工作。直到很大以後我覺得這還是很酷的一件事,再往後我去學美術,那時候也有創作課,我從很小的時候就進行美術創作。我一直覺得畫面本身就是戲劇的高潮的凝練,好的作者應該是有本事能把一齣戲凝固在一個畫面裏頭。那麼攝影其實也是這樣,所以我一開始沒有追求在生活裏去尋找一個畫面讓它成爲戲劇。


其實黑白攝影包括紀實攝影說到底都是戲劇,都是在那個畫面裏產生強烈的戲劇感。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說“刺點”(PUNCTUM),在我看來“刺點”其實就是戲劇性,在很大的空間的平面的鋪陳裏頭,有一個點讓你刺傷了,讓你的眼睛怎麼也離不開了,那就是戲劇。戲劇就是在一個正常的、流動的、平緩的生活中突然有個大的高潮。所以後來我是去創造戲劇,在生活裏經營出那個畫面,把它拍下來。



馬良2010年攝影作品《大夢》,圖片來源於藝術家官網。



我一直覺得雖然大家都把我歸類爲攝影師,我其實沒在意是不是攝影師,而且我的攝影技巧說實話很差的,這兩年稍微專業一點,我差不多20年時間裏,前10年都是很不專業的,我甚至對於對焦、色差、色溫、白平衡這些都不太懂。我當時就是用全自動模式去拍,拍完了我用photoshop從美術角度去修圖,這兩年纔開始有很多的技巧,我才知道攝影的技巧會使用。但是我一直覺得攝影不重要,所有的東西都是手段,都是作者的表達,即使我繪畫、做裝置、做戲劇,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作爲作者怎麼樣去跟這個世界對話,這很重要。


徐天儀:

攝影它反而已經成爲一個所有人都可以接觸的方式,退休了我花幾萬塊錢買一臺相機,我也可以成爲一個攝影師。


馬良:

是的。其實這個事情不是現在才發生的,一直以來攝影是所有藝術門類裏最容易實現的。一個是攝影、一個是寫作,攝影還多一個就是它需要有個照相機,但事實上有了照相機之後,你就能成爲一個很好的影像作者嗎?不是的。我覺得只是說現在越來越難了,比如說手機現在可以有上億像素,以前怎麼想象的了?最早開始數碼相機創作的時候只有800萬像素,甚至於拍出來的作品還上了拍賣,800萬像素,而且還賣掉了。那麼現在有上億像素的手機,這個時候影像就變得沒有那麼珍貴了。我經常看很多年前那些黑白的紀實攝影,很珍貴,太棒了,但是那個時候的確是只有專業領域的人才擁有相機,只有一些報社,國家大型單位裏頭的宣傳部,可能負責宣傳的宣傳員纔有一臺照相機,那麼這個時候他們所有的影像其實都珍貴的,因爲太少見了。


當影像成爲海量的信息的時候,其實一定會受影響,包括電影也受短視頻的影響,但是永遠都應該有金字塔尖的部分。所以我也常在思考,一方面很多東西是相互抵消後消磨掉,但另一方面一定會有一些部分永遠是浮在大海的海面上。



馬良2005年攝影作品《草船借箭》,圖片來源於藝術家官網。



徐天儀:

所以你還是覺得這個世界會好,你的回答是肯定的


馬良:

我覺得會好的,我是積極的。當時這個作品名字提出來的時候說“你太消極了”,其實首先這個名字是來自於梁漱溟,很有名的中國哲學家,他有一本訪談錄的名字叫《這個世界會好嗎?》,我當時其實看到這個書名字的時候,我心裏咯噔一下,這不就是哲學嗎?哲學不就跟我們講人生的意義嗎?講我們對世界的看法嗎?我在拍這系列作品的時候,腦子裏就是這句話,特別明確。


其實我們所有的人經歷過一場疫情,然後這個世界上又有戰爭動亂,我作爲一個作者,其實我有什麼用?我作爲一個拍照片的人,我難道能改變世界嗎?不行的,我只是說提出一個問題,就是我作爲一個作者,我在想我能不能有信心,在我的心裏頭樹立起對這個世界的信心。我相信很多觀衆也許在看這個作品的時候,他們會不會在觀看的同時找到一種無論是失望、還是信仰,都是好的,我覺得我們去進行思考了。


徐天儀:

因爲我一開始聽到這個題目的時候,在我比較悲觀的概念裏面,我覺得這個回答可能並不是一個很積極的回答。但是聽你這麼說,其實你期待的是不同觀衆在看到這個題目,通過這樣的觀看方式,他在他的心裏頭會產生一個答案。



馬良2021年個展“私人神話”,圖片來源於成都當代影像館



馬良:

2020年的年底我做過一個展覽“私人神話”,在成都,當時有個作品叫《世界》,跟《這個世界會好嗎?》是有延續的,《世界》那個作品我提出一個問題:什麼是世界?


我當時提的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從40多個朋友那裏問他們要視頻,你認爲這個視頻和“世界”這兩個字跟有關就可以。很多人給我無數有意思的答案,有結婚的,有孩子、有旅行,有宗教,還有和尚給我的答案……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答案,最後我把它們用AI直接連起來,我也沒有經過我的判斷,用4個屏幕同時播,每一個屏幕上面有一個分享,當你站在這個音響下面,你眼前的這個屏幕是真實,另外三個就壞了。當你移動位置的時候,你會發現整個內容產生了很多變化。然後我在牆上提的問題是“什麼是世界,請你告訴我”,我放了紙在那兒。這個展覽做了6個月,我收了4萬多個答案4萬多張紙條,有很多很有意義。其實作者有的時候能提供給這個世界的就是一個問題,不是答案。



馬良“這個世界會好嗎?”系列作品,圖片來源於藝術家



徐天儀:

現在的藝術家會藉助AI或者通過雲計算這樣的方式去進行創作,本身創作者他並不是科學家或者是搞金融的,他不可能給出一個答案,只是說讓觀衆在看這件作品的時候能引起共鳴,他能衍生出更多的疑問或者至少能讓他們反映對這個疑問的想法。


馬良:

對的。每一種創作最後都是殊途同歸於這一點,不僅僅是表象,創作本身它是發人深省的,讓人去思考。其實我覺得《這個世界會好嗎?》這個作品從創作的表象上來說,跟我以前很多作品都特別像,以前有時候在地平線上一個人,我永遠把人放在中間。我不是堅持,在我心裏頭只有這樣的畫面是好看的,我就從來不喜歡所謂黃金分割,在我攝影一開始我就把對象都放在中間。後來我就想爲什麼會這樣,我覺得在我的畫面里人永遠是最重要的主角,而且我也沒想要特別多的故事,我就想讓我們所有的人都去觀察人是怎麼回事。所以《這個世界會好嗎?》也是這樣,這裏頭那麼多年輕人,他們在大海邊,他們有的是望着遠方,有的人穿着自己盛裝,我覺得這些東西本身就是意義,只要把它拍下來就特別好。


馬良個展“戀戀風塵”展覽現場,圖片來源於HOW昊美術館。



馬良與黎曉亮的合作展覽“儀式的黃昏”目前正在HOW昊美術館展出中,展覽以兩個獨立的個展分別呈現了“馬良:戀戀風塵”和“黎曉亮:遊獵的光”。


馬良個展“戀戀風塵”展區呈現了馬良在過去十多年間包括“移動照相館”、“青梅竹馬照相館”和“這個世界會好嗎”等四個系列的創作。展覽將展出至2024年8月11日,歡迎大家前來觀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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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美術館(上海)是具備當代藝術收藏、陳列、研究和教育功能的全新文化機構,坐落於上海浦東,共有三層展覽和活動空間,總面積約7000平方米,於2017年9月正式對外開放。昊美術館地處張江高科技園區,充分發揮地域特色,讓更多觀衆在工作之餘前來美術館觀展,以此建立全新的藝術綜合體和浦東文化新地標。昊美術館通過持續深入地建立與國內外藝術家、藝術機構、藝術項目之間的互動,舉辦高質量的國際性當代藝術展,建立國際化的交流及展示平臺,促進全球化背景下中國當代藝術的繁榮發展,以及東西方當代藝術的交流與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