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煒:顛覆認知的伊朗之行|調研紀行


長期以來,在國際媒體的報道中,伊朗被塑造爲一個神祕而危險的國度,這種印象成爲外界對伊朗的一種流行認知。與此同時,伊朗在世界格局中的重要作用也越發受到各方關注。一些觀察者認爲,無論從人口和國土規模,還是從經濟、軍事和地區影響力來評估,伊朗都是事實上的中東大國,在歷史上和當前局勢下都是不容忽視的存在。


中國國家創新與發展戰略研究會副會長馮煒在平衡學會參與組織的中東調研中,於今年5月到訪伊朗一週,並記錄下了一手的見聞與分析。在與伊朗社會、經濟與政治第一次直面碰撞的過程中,馮煒筆下的伊朗逐漸從一個抽象而不可理解的他者,變成我們可以客觀認知的正常國家。在“讀懂伊朗”和“讀懂中國”的雙重關照下,馮煒指出,我們亟需跳出西方中心主義的世界觀,不斷解決中國對世界和世界對中國的雙重認知赤字。


平衡學會聚焦中東、非洲、東南亞三大戰略性區域,重點推動國際地緣、科技創新與產業發展三大領研究。秉持推動在地化與高質量海外知識生產的精神,平衡學會將在新媒體平臺持續推出調研紀行系列文章。本文基於作者調研手記整理而成,經作者審定後發佈,供各界人士參考。













伊朗之行:顛覆認知的一週





作者:馮煒

現任中國國家創新與發展戰略研究會副會長。歷任中國外交學院董事會副祕書長、中國國際關係學會副祕書長、國家創新與發展戰略研究會常務副祕書長,曾長期在中國外交部新聞司、中國駐新西蘭大使館、中國常駐聯合國日內瓦代表團等部門任職。

俯瞰德黑蘭市。圖源:馮煒提供(下同)


從中伊兩國相互認知說起——


和伊朗朋友Hussein對話:


“中國人怎麼看伊朗?”我說,中國人對伊朗的印象是高度宗教化、封閉、落後、極端、暴力,婦女都穿着黑袍子,裹得嚴嚴實實。


“伊朗人怎麼看中國人?”他說:愚昧落後,中國人都喫老鼠。


這就是伊朗人心目中的中國形象,伊朗人還有點看不起中國人(有點驚訝吧)。


我們知道,中國當然不是他說的那樣。但是,伊朗到底是什麼樣子呢?


伊朗社會:世俗而安全


去伊朗的一個星期,顛覆了我之前的幾乎所有認知:一是發現以前對伊朗幾乎一無所知,二是以前的那些知識(主要是從媒體獲得的印象)幾乎都是錯的。最直觀的是,伊朗社會既不極端,而且也不危險。我相信,這是來過伊朗的人都能有所共鳴的體會。


第一個顛覆性的印象是,伊朗很世俗。


作爲行前的準備,我問國內的伊朗專家:在對伊朗的認知上,我們最大的誤區是什麼?他說,不知道伊朗高度世俗化。中國人以爲伊朗是個高度宗教化的國家,婦女都穿着黑袍子,遮着臉,只露着眼睛。實際上,大部分伊朗婦女不穿黑袍子,只有在正式場合,或者講究宗教價值觀念的、比較保守的中老年婦女才穿黑袍子,而且也不遮臉。大部分婦女就是長袖長褲,戴個頭巾,一般是花頭巾。比較開放的女性和年輕姑娘經常會把頭巾掛在脖子上。在德黑蘭這樣的大城市更是如此。


據瞭解,在社會生活中,伊朗婦女和男子一樣都能受到良好的教育,可以出來工作,參政議政。伊朗實行中、小學免費教育,重視高等教育,國立大學免費教育,識字率超過90%,每年有近一百萬大學生畢業,考慮到伊朗人口只有8500萬,大學生比例比中國還高(2024屆中國高校畢業生總規模預計1179萬人)。近年來伊朗高等教育畢業生中女性比例偏高。我們去酒店、公司、智庫,都有婦女和男士一起在工作。我們還見到一位任恰爾巴哈經濟開發區董事長的女士,她原來是伊朗駐馬來西亞大使,她身邊的工作人員也全是女士。


伊朗男人帥氣,女人漂亮。既有西方的的立體,又有東方人的深邃。五官挺拔,眼睛大,鼻子高。有趣的是,鼻子太高也是個煩惱,隨處可見鼻子上貼着膠布的女孩,那是因爲剛做過縮鼻手術。


我問一位在伊朗定居了十年的中國小夥子的體會,他的第一反應就是,伊朗其實和其他國家一樣,只不過是有自己的文化民族特點。他說,伊朗大部分人內心非常世俗化,甚至性觀念也很開放,未婚同居很普遍,很多年輕人不結婚不生孩子,就是生活在一起,租房子住,因爲房價很貴,年輕人買不起。這種形式的關係也得到了宗教的認可,根據什葉派教義,男女之間可以通過 “臨時婚姻” 建立關係,不承擔正式婚姻的法律和財產責任。專家告訴我,在伊朗,關於宗教習俗,政府是“嚴規寬管”,並沒有嚴格監督,有意識地給社會留下了一定的自由空間。在這個方面,伊朗和阿拉伯國家非常不同,阿拉伯國家的宗教規管嚴格得多。而波斯文化長達五千年,和中華文明類似,有文明多樣性和包容性,這種文化上的彈性不會輕易消失。


伊斯法汗伊瑪目廣場,始建於1602年。


另一個顛覆性的印象是,伊朗很安全。


說到伊朗,中國人普遍感覺是不安全。這種印象首先是因爲中東局勢不安全,戰火紛飛。但實際上中東很大,以色列與哈馬斯在加沙的衝突是在西部地中海沿岸。伊朗在東部,伊朗和以色列不接壤,中間隔着伊拉克、約旦、敘利亞,最近的地方相距1000多公里,這也導致伊朗和以色列的對抗都是通過第三方,沒有本土的直接對抗。這一次兩國互射導彈無人機是雙方第一次越境進行本土打擊,而且是高度象徵性的打擊,背後經過了多方信息交流溝通。中國在伊朗的東邊,我們去伊朗,或直飛德黑蘭,或從迪拜轉機,都很方便。我們去的地方在中東的東邊,與戰火紛飛的中東西部沒關係。


另一個是中國人對伊朗印象不好,大家或多或少受到“伊斯蘭恐懼症”的影響。一位中國企業家對我說,身邊的朋友全都勸他不要來伊朗,說哪裏不能賺錢,非要到那麼危險的地方去,是要錢不要命了。過來一看才知道,伊朗人和我們一樣,大家是可以做朋友可以做生意的。這幾乎是所有來伊朗的中國人有過的體會。


在伊朗各處走,感覺伊朗人對中國人很友好,到哪裏都主動向我們打招呼,或過來說話。根本沒有宗教狂熱、動亂、排外等等狀態。走在街上,感覺井然有序、安定祥和,沒有看到太多警察。我問了當地的華人,他們都說治安沒問題,就是有時會碰上搶手機的,讓我們上街時注意,坐在車上時不要開窗,防止被搶手機。這是我們在伊朗收到的唯一安全警告,實際上也沒碰上。


網絡上的宣傳有時候過度謹慎,說伊朗禁忌比較多,說話要非常小心,這個不許拍,那個不許照,微信微博都不能用,當地的網絡落後、速度也慢等等,乍一聽還以爲伊朗是與世隔絕的信息孤島。到了伊朗才發現,開國際漫遊後一切照舊。該打電話打電話,該發微信發微信,該看微博看微博,什麼影響也沒有,只是網速稍微慢一些而已。


由此感覺其實伊朗無非像中國一樣,社會規範比較嚴格。然而,整個社會是井然有序的,是安定的、安全的。只不過被媒體在國際上打造成一個充滿危險的存在。


伊朗經濟:制裁中困而不倒


身處伊朗,能在方方面面感受到其經濟受美國製裁影響嚴重。直觀的印象是伊朗城市建設和設施總體處於年久失修狀態。之所以說“年久失修”,是指基礎設施和設備建得比較好,但更新換代沒跟上。


伊朗工業化起步比較早,但1979年伊斯蘭革命後受美國製裁,發展被遲滯,一直處於中低水平。巴列維國王1941年上臺,依傍美國走全盤西化道路,到1977年,伊朗人均GDP達到2316美元,要知道,當時世界人均GDP爲1792美元,中國人均只有200美元。但是到了1979年,伊朗和美國鬧翻,被美國封鎖,在過去45年遠遠落後了。伊朗是中東工業部門最齊全的國家,其工業體系相對完備,但基礎相對薄弱,大部分工業原材料和零配件依賴進口,似乎可以說是被美國逼停在中低水平的工業化階段了。


關於伊朗的衣食住行,四件事讓人印象深刻:一建築,二車,三通脹,四補貼。


伊朗城市建築整體呈現一種年久失修的狀態,有點類似中國90年代的水平。德黑蘭建築物大多是那種普通的現代建築,沒有特別的民族風格。伊斯法罕等二三線城市的建築有更多的傳統西亞和波斯風格,都比較舊。現代化的高樓大廈極少,和中國北上廣深完全不可比。但伊朗城鎮化率高達75%(2019年數據),比中國還高。


伊朗的車很多,但是都是小破舊,排氣量很小,估計質量一般,所以空氣中尾氣很重,高檔的西方品牌車很少,有也是2018年以前的。2018年特朗普上臺後撕毀了伊核協議,加大了對伊朗制裁,伊朗就停止了從西方進口汽車及其配件。這些年最多隻能從迪拜等地轉道進口一些配件,維修更換部分車體。德黑蘭1400萬人,佔伊朗總人口的六分之一,汽車保有量高達700萬,基本上家家有車。趕上上下班高峯時,滿大街車水馬龍,堵車非常嚴重。離開德黑蘭則暢通無阻。想到伊朗160萬平方公里國土上只有8千多萬人口,公共交通不發達,油氣又便宜,看來普及輕型家用交通工具符合伊朗實際。


擁堵的德黑蘭街頭。

伊朗街道乾淨整齊,這是一個顯著現象。我注意到這個現象不是在德黑蘭,而是在二三線比較落後一點的城市,這些城市有點像我們八九十年代的樣子,但街道乾淨整潔,說明公共服務好,公民素質高,在制裁下沒有因物質水平降低而失序,可以說在較低的經濟水平下保持了社會正常運行


伊朗通貨膨脹高,貨幣貶值嚴重。根據最新伊朗自由市場的匯率,截至5月10日,1美元可以在德黑蘭兌得62萬伊朗里亞爾,大約是官方匯率的約15倍(官方匯率爲1:42000)。近6年來,伊朗物價漲幅一直保持在兩位數,今年2月份的平均漲幅更高達35.8%。伊朗普通人的平均月收入大約是840萬里亞爾,約等於200美元。所有人都買房、買車、買黃金,通過持有保值的實物資產來抵禦通脹。


伊朗經濟之所以長期面臨高通貨膨脹,根本原因在於國內商品供給相對不足。由於美國製裁,伊朗自身的製造能力也有限,很多日用消費品、食品、中間產品都需要依靠大量進口才能滿足內需。尤其是稍微好一些的電子產品和耐用消費品,都得依賴進口,價格也十分高昂。制裁導致進口大幅降低,國內物資供應嚴重短缺,加劇了市場上的囤積居奇和投機行爲;與此同時,美元等外匯的極度稀缺致使里亞爾不斷貶值,加劇了黑市外匯倒賣投機活動,進一步引發里亞爾的貶值,形成惡性循環。而政府慣以增發貨幣的方式彌補赤字的擴張性貨幣政策,加劇了通脹局面的形成。


雖如此,但老百姓生活還過得去。爲保障民衆生活,伊朗建立了龐大的補貼系統,對國內油品、基本食品及日常消費品實行價格補貼,其中對油品的補貼力度最大。長期以來,伊朗是全球公認的油品價格最低廉的國家之一。2010年前,伊朗國內每公升汽油的價格長期維持在10美分的水平,現在是相當於人民幣0.2-0.4元。作爲維護社會穩定的“安全閥”,補貼政策雖然飽受指責,但是在伊朗遭受制裁和孤立的困難期,該政策確實發揮了必要的穩定作用。此外,補貼制度特別符合伊朗在伊斯蘭革命後追求“社會公正”的目標,同伊斯蘭文化注重公平、公正的傳統不謀而合,因此受到民衆的認同。


伊朗經濟還有更隱蔽的另一重特性,那就是國有經濟佔主導。伊朗原來完全是私有制。革命後,在霍梅尼伊斯蘭經濟思想的指導下,伊朗新政權沒收了巴列維王室、權貴、原政府高官、買辦資產階級的財產、企業和莊園,實施了激進的、以國有化爲主體的經濟改革,宣佈將全國的私營銀行、保險公司等金融機構收歸國有,後又對交通運輸、電信、公用事業和工礦企業實施國有化,建立起強大的國營經濟體系,同時對私營經濟進行嚴格限制。以國有經濟爲主導、合作經濟和私營經濟爲輔的經濟體制逐漸形成。由此,國家幾乎控制了伊朗整個經濟體系,包括物價、外匯和進出口。後來覺得這種方式太僵化,於是近年也開始部分轉向私有化,但目前伊朗經濟的85%仍由官方或半官方控制,存在大量政府附屬企業和半官方企業。所以現在的伊朗經濟體制可以說是混合型資本主義私有制。


在伊期間,我們參觀了伊朗出口博覽會,發現涉及國計民生的大產業都是國有企業控制,甚至是軍產,例如伊朗革命衛隊的企業。革命衛隊的企業涉足領域極廣,基建工程、採礦、石化、海上鑽井平臺、運輸等無所不包。據瞭解,伊朗經濟中很大比例掌控在革命衛隊手裏。伊朗革命衛隊不僅僅在軍事上實力雄厚,還通過特權控制了軍工製造、石油天然氣開採、交通通訊等戰略性產業,並控制着境外500多家貿易公司,掌控伊朗近一半的進出口貿易。


受制裁限制,外國投資這些年在伊朗幾乎爲零。相關專家認爲,2024年伊朗經濟將經歷一個“一切照舊”的階段:高通脹、缺乏投資導致的工業和基礎設施持續內部侵蝕,以及國內和區域市場的低增長。


伊朗出口博覽會。

伊朗政體:奇妙的平衡


伊朗政治經常被誤認爲是神權政治,這是只看到宗教化的一面,不知道還有世俗化的一面,即伊朗的選舉民主。


1979年建立的伊朗政體是“伊斯蘭”+“共和國”。伊朗建立了一種現代伊斯蘭政體,這是一種完整的、獨特的新型政治體制。一方面由伊斯蘭教法學家委員會選出最高領袖,對國家實行領導,維護伊斯蘭教價值體系,在國家重大問題上把關;另一方面,由直接選舉產生反映人民意願的政府和議會,負責日常治國理政。伊朗政權由伊斯蘭教和人民選舉兩極而生,經過對接、合併、融合最終形成和運行,並統合了教義和民意雙重價值。


我好奇,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政治體制?同行專家解釋,伊朗是現代宗教主義意識形態,是一種非自由民主共和制,宗教領袖代表制度,總統代表民意,相互制衡。相較於其他中東國家,伊斯蘭政權確保伊朗具有較高的政治穩定性。伊朗政治上實行一人一票的民主選舉,允許多黨競選,雖然實質上大家區別不大。但形式上有民主選舉、民主辯論,輿論有互相攻擊、互相批評,形成一定程度的輿論制衡。我們離開伊朗不到半個月後,伊朗總統萊西不幸在直升機事故中遇難,伊朗旋即啓動憲法程序,在六月份提前進行總統選舉。在這次選舉中,我們即將再次見證在民主選舉中伊朗的政治辯論和社會動員程度。目前經過憲法監護委員會確認競選資質的候選人有六位,既有現任國會議長、市長,也有醫生和退役軍人,背景和政治派系各有不同。從目前的民調數字來看,領跑的前三位候選人並不佔據絕對優勢,選舉結果仍然充滿懸念。


伊朗政治內部還有制度性的制衡。伊朗最高領袖對於國家重要政權機構有人事權力、政策建議權與否決權,其民選機構也具有某種影響和制約前者的方式和渠道因爲兩者權力的合法性來源有所不同。在實踐中,具體表現就是民主選舉的總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貫徹不同的政策主張。例如,在伊核談判的議題上,哈梅內伊其實和當年主張談判的溫和派總統魯哈尼有所分歧,認爲不能對美國抱有幻想,但是總統堅持通過談判謀求比較寬鬆的國際空間。後來伊核協議達成,當然哈梅內伊也樂見其成。2016年,特朗普上臺以後撕毀協議,伊美的對峙關係故態復萌,從長遠又印證了哈梅內伊的判斷,大家就進一步更尊重哈梅內伊的權威,因爲時間證明他是正確的。


如此說來,伊朗的政治制度和社會管理方式遠不能用威權主義或者宗教神權主義來進行簡單化理解,它內部有二重合法性、有理性制衡、有統合國家的長遠戰略和階段性民意訴求等世俗因素。從反面來說,這又一次打破了伊朗是一個封閉保守落後愚昧極端的政權和國家的迷思。另一方面,則從正面印證了開展文明交流互鑑的重要價值。


提前進行的第14屆伊朗總統大選。圖源:Anadolu通訊社

地區戰略與伊美博弈


伊朗是地區強國,在地緣政治中長袖善舞。2024年世界軍事力量排名中,伊朗位列第14大軍事強國,排在以色列(第17位)前面。伊朗地區戰略和軍事鬥爭的策略是禦敵於國門之外,在海外打擊和牽制以色列力量。伊朗有三支武裝力量:常規軍、革命衛隊和治安部隊。革命衛隊直屬最高領袖領導,主要使命是在國外開展鬥爭,不讓以色列力量接近伊朗本土,主要在伊拉克、敘利亞和黎巴嫩開展對以軍事鬥爭,在中東地區影響力非常大。


伊朗軍事戰略的核心是威懾,而非主動進攻。由於常規軍力不強,伊朗的威懾必須因地制宜、揚長避短。爲適應現代戰爭模式,伊朗着力發展導彈和無人機。伊朗主要使用的威懾工具是彈道導彈。伊朗在受制裁的情況下無法進口先進戰機和艦船,遂聚力發展導彈,尤其是彈道導彈。目前,伊朗彈道導彈最大射程約2000公里,可覆蓋以色列全境以及美軍在中東的軍事基地。美軍中央司令部前任司令麥肯齊曾說,“伊朗的導彈已超越其核項目而成爲更緊迫的威脅”,“他們基本可以想打哪裏就打哪裏,既可狂轟濫炸,也可精確打擊”。4月14日凌晨,伊朗向以色列本土發射300餘枚武器,作爲對以色利轟炸伊朗駐敘利亞大使館的回應。武器中包括約120枚彈道導彈,其中約5枚穿透以色列防空系統打到地面。伊朗此次射導命中率比較低,但發射數量大,對以色列的震動還是不小。以經濟成本衡量,伊朗朝以色列發射的都是要過期的舊導彈和廉價無人機,但是以色列卻必須耗費大量昂貴的反導彈武器來攔截它們。據估算,以色列導彈防禦成本達80-100億人民幣,伊朗的成本不足其十分之一。


未來,伊朗仍然會延續以威懾爲核心的戰略。雖然西方經常炒作伊朗正在製造“地區升級”,但從過往的經歷看,伊朗不會盲目捲入導致國家利益和國家安全受損的更大沖突。


伊朗在地區對以色列的鬥爭,背後是與美國的博弈。伊朗對美博弈鬥爭的經驗十分豐富,一方面是針鋒相對、不輕易屈服,另一方面,即使關係緊張,也從未放棄對話溝通。由於歷史上多次被外族侵略和征服,所以伊朗民族特別敏感,不願意被大國勢力影響或者左右。伊朗對美鬥爭,本質上涉及中東的秩序安排問題,伊朗最終的目標是讓美國承認伊朗在中東的地位,而美國當前做的卻是扶持其中東盟友來打壓伊朗。所以伊朗人對美國的態度是複雜的,既堅持鬥爭,又保留與美國實現和解的餘地。


在伊美博弈的焦點伊核問題上,伊朗的戰略是“知而不造”,即掌握技術,有能力造但不造,從而保持威懾能力。而美國想達到的目標是伊朗“知而不能造”,保持伊朗沒有能力製造核武器,不能提煉足夠多的核武器標準的鈾。2015年伊核協議的焦點實際上就是承認但限制伊朗的鈾濃縮能力。由於特朗普撕毀伊核協議,拜登政府完全繼承了特朗普政策,今後美伊的對立看來還要持續一段時間。


讀懂伊朗,讀懂中國


短短几天時間,我已經從來伊朗之前的緊張過渡到非常放鬆的狀態。來之前,朋友們大都勸阻我。中東局勢這麼緊張,環境這麼險惡,伊朗人這麼宗教化這麼保守,與世界對立,感覺完全不可以溝通,腦海中充斥的都是這樣的現象,完全是全方位的負面印象。前後對比,如果要一言以蔽之總結到伊朗最大的感受,那就是伊朗是個正常的國家。這一領悟看似簡單,實則非常深刻。百聞不如一見——這裏暗藏的嚴重問題是,“百聞”都是謬誤叢生的,而“一見”的機會又是這樣的少。中伊之間固然有很多共同點,如中伊都是文明悠久的古國,伊朗在“一帶一路”倡議、金磚機制、上合機制等框架內和中國展開了許多合作。但是,在民間層次,甚至在部分精英的頭腦中,我們還遠沒有讀懂伊朗。


讀懂伊朗之所以重要,是因爲我們需要打破以西方濾鏡認知中國以外的世界。中國和世界各國之間的認知赤字問題的解決,根本上是指導思想的改變,即改變西方主導的歐洲中心主義和美國中心主義世界觀,以客觀的視角平視彼此。正如一開頭所說,我們對彼此存在一些荒謬的刻板印象,主要原因是,正如我們大量從西方媒體報道中去了解伊朗,伊朗也是從西方媒體報道中瞭解中國。伊朗固然是被西方輿論“妖魔化”的典型,而中國近年來也不遑多讓,變成被“妖魔化”的炙手可熱的新對象。中伊都被呈現爲“非正常國家”。到底不正常在哪裏?我想,最大的不正常,就是與美國立場不同。而一旦被描繪成非正常國家,就暗示着沒法和你打交道,因爲你不正常。反過來說,要破除這個認知上的迷障,首先要接受,伊朗和中國一樣都是正常國家。


真正進入到伊朗社會,發現伊朗人民、中國人民和世界其他地方的人民都是一樣的,大家都向往美好的生活,都想有個好的工作,都想要幸福的家庭。無非是每個國家有自己的不同和生活方式。這是歷史演進中形成的不同宗教和文化的結果。伊朗社會有自身的規範,前面我們已經展示了它的彈性和限度,而且,這些規範是對於內部管理而言,並不必然構成意識形態上的威脅和衝突對立。不同文明社會完全可以通過交流來相互理解包容、求同存異。


在可預見的未來,伊朗仍然會處於美國的嚴厲制裁中。制裁和西方輿論一樣,建構了一股讓伊朗變得不可接觸的禁忌感覺。中伊之間的貿易和經濟往來,也因美國的長臂管轄而大大受限。這個背景下,人文交流的重要性就凸顯出來。如果能有更多人踏上伊朗的土地,用實地見聞來建立對這個國家的認知,我們就能接近一個更加真實的理性的客觀的伊朗,在人與人的交流中,也能夠幫助伊朗人民認識一個真實可信的客觀的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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