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模、代拍、伴娘、代理:打零工的當代青年人

黑色大衣搭在撂倒的板凳上,兩盞檯燈一前一後地放着,一個宿舍版簡易攝影棚就搭好了——大衣變成背景布,墊着的檯燈牛奶箱子變成攝影燈架。


李思洋在宿舍搭的簡易攝影棚和最終呈現效果


李思洋蹲在地上,將穿戴好戒指、手鍊的右手擺在大衣前面,用左手舉起手機對着右手拍攝。照片裏,手指舒展,戒指、手鍊在柔和朦朧的光暈下微微閃着光亮,顯得格外的精緻。


李思洋是一名商科的研究生,大四時成爲一名兼職的手模,每月閒暇時接到的兩到三個單子的錢成了她額外的生活費。


打零工已成爲當代青年工作生活的潮流趨勢。經濟轉型發展和數字化的浪潮下,零工經濟興起,兼職、日結等傳統零工與新興的互聯網平臺用工已成爲當代青年靈活就業的選擇方向。根據《中國靈活用工市場研究報告(2023)》,我國靈活用工市場正處於快速發展期,2022年靈活用工市場規模達到11749億元。


文圖 | 未來編輯部·新記者·課程學員

林欣宜 趙培茗 張鐿可



從新奇到遊刃有餘


“我做這個就覺得好玩,感覺是一個比較新奇的體驗。”


李思洋成爲兼職手模是因爲一次偶然的機會。因爲身邊的朋友和同學經常誇讚她的手好看,又在小紅書瞭解到手模這個職業後,她決定自己拍拍模卡(手部的照片,相當於簡歷)去試試。說幹就幹,在宿舍搬兩個凳子和兩盞檯燈就搭起一個簡易的攝影棚,拿起手機拍了幾張,就這樣李思洋製作出自己第一份模卡。“我自己都覺得那時好搞笑!”李思洋笑着說。在現在看來,這一份模卡的構圖、色調都不太好,但李思洋沒想到第一次投給品牌客戶就中了。


李思洋製作的第一份模卡


接過十單後,李思洋現在一般花兩個小時就能完成一次線上單。拍攝、簡單修圖、加濾鏡,一整套流程下來一張照片可以獲得50塊左右的酬勞。


像李思洋這樣因爲新奇的職業體驗和賺外快的需求而打零工的青年還有很多。20歲智能體育工程專業的大二學生王羽忻兼職的是一項品牌團購的校園代理工作。身爲一個麪包品牌的校園代理,王羽忻本身特別喜歡喫小麪包。她懷着能夠將麪包品牌推廣出去的期待,積極地組建校園社羣、開展線下市集。校園裏有很多團購品牌代理,如何從中脫穎而出成爲王羽忻面臨的第一個難題。她從零開始,把宣傳帖掛在校園表白牆上,在寢室樓裏來回穿梭,敲開一扇扇門發放宣傳單。爲了和其他校園團購品牌區隔開,王羽忻在包裝和服務上下功夫,以整齊、好看的外包裝和送貨上寢的服務吸引同學購買,成功組建了3個300人以上的校內團購微信羣和2個200人以上的校外團購微信羣。


“鼎盛時期一個月能掙1000多塊錢。”王羽忻回憶道,現在校園團購掙不到那麼多了,策劃參與線下市集活動掙得更多。王羽忻策劃過兩三次市集活動,把麪包攤位擺在熱鬧的商業街進行促銷。由於麪包有保質期,不同時間段賣出的價格不同,一般臨期的麪包會打折。她不好意思地笑道:“我通過做“假賬”,一次市集活動能掙兩三千。”王羽忻在和麪包品牌老闆報賬時,會通過多報一些正價賣出的麪包數量來賺賺差價。


19歲環境工程專業的大二學生陳娜在代拍中賺外快。演唱會搶票的鬧鐘一響,陳娜打開平板,測好網速,在已提前輸好客戶的身份信息的頁面等待着。03秒、02秒、01秒,倒計時的頁面數字跳動着,陳娜的左右手分別放在金額選擇、開始搶票的位置,略微顫動着。00秒一到來,她的左右手飛速地點開對應的位置。直到頁面成功跳轉到支付寶,陳娜長舒一口氣。經過20次左右的代搶,她自豪地講述出自己搶票成功的經驗:“平板的成功率大於安卓手機大於蘋果手機,老牌歌手的內場票比低檔票更好搶。”

陳娜成功代搶到演唱會門票


“有時候搶票的時間我在上課,就邊上課邊搶。”陳娜回憶起自己搶票的情形覺得又緊張又刺激。進入大學學習環境工程專業後,陳娜並不滿意,在不得不去的水課上她選擇搶票賺外快。“專業課有的挺水,老師介紹水質時可以聊一節課河流的歷史神話,實驗也是很放養。加上專業本來就冷門,就業性別也有歧視,算天坑了。”陳娜解釋道。她想若是大學畢業時沒考上研也找不到工作,先兼職攢錢再二戰考研,這次“打零工”也是爲以後兼職積攢一些經驗。



打零工賺外快沒那麼容易


當打零工帶來的新奇感消退,不可忽視的是,零工市場紛繁複雜,打零工賺外快沒那麼容易。


22歲的會計專業學生蔣曉傑在一個伴娘工作室兼職職業伴娘。伴娘工作室負責對接客戶,在敲定時間、價格後,再給職業伴娘派單。蔣曉傑沒有和工作室籤任何協議,做一單便收一單的錢。“如果籤勞動合同,他(工作室)一個月不能給你保證能籤多少個單。這個是不能固定的,所以一般我們就沒有籤。”蔣曉傑解釋道。


蔣曉傑作爲職業伴娘參加婚禮


早上四點,蔣曉傑和其他幾位職業伴娘換好伴娘服、化好妝,跟着新娘一起拍照。等到8點左右,和新郎、伴郎參加迎親遊戲。迎親完成後來到午宴婚禮現場,蔣曉傑幫新娘拿下捧花、整理一下着裝髮型,喫完飯工作就完成了。“現在不是流行階段性友誼嘛,還有因爲朋友的屬相不相配的一些小顧慮,只有找(職業)伴娘。”蔣曉傑對職業伴娘的火熱現狀已經習以爲常。


“接這種(當職業伴娘)單子需要審覈一下,有一些工作室會收定金什麼的,進來之後他拿了存款就跑了。或者是有一些新郎他們那邊習俗不一樣,會有婚鬧。”蔣曉傑加入的工作室在給她派單之前會和客戶籤合同,明確要求不能有婚鬧,但有時仍無法避免。


蔣曉傑曾遇見過一次婚鬧。當時,新郎和伴郎要求伴娘加入嘴對嘴傳紙條的接親遊戲,一開始是開玩笑式的邀請,但後面新郎直言,如果伴娘不參加他們就不會繼續完成後面的流程。“我當時非常生氣,但不能表現出來,因爲是婚禮不能讓場面很難看。”已經接過12單的蔣曉傑在面對這種情形時還是有點不知所措。好在一旁的攝影師以婚禮流程緊張爲由進行催促,幫助伴娘們巧妙跳過了這一環節。爲了不得罪客戶,她們選擇婚禮結束後私下再跟客戶進行協商,維護自己的權益和工作應得的收入。


做麪包品牌校園代理的王羽忻在組織線下市集時,也遭遇過不公平對待。面對王羽忻這樣看似經驗不足的女大學生,市集的主辦方“看碟下菜”,給她分配一個位置較偏的場地和少量的物料。在校園團購時,王羽忻需要分裝麪包商送達的麪包並送貨上寢,但有時會遇到分裝後的麪包被偷的情形。購買麪包的同學找上她,她只能自己墊錢進行賠付。由於金額小,學校不給她調監控,王羽忻只能喫下“啞巴虧”。“(墊錢賠付)這個東西基本上就是無解的,但賺的肯定會比墊的多。”王羽忻平靜地說道。



打零工能長久嗎?


在完成日常的校園代理任務中,王羽忻思考這份工作的意義。尋找校園代理推廣品牌、銷售貨物,是這些沒有線下門店的供應商獲取收益的重要一環。但對於大部分的供應商來說,校園代理只是簡單的廉價勞動力。“我們的實際上的付出跟所獲得的金錢、所需要的基本的尊重都是不對等的。”王羽忻有點無奈,她不打算繼續做這份兼職了。


26歲的許琛琛是廣東東莞一所私立學校的音樂老師,也是演唱會門票代搶羣裏的二級代理。演唱會門票“代搶”分爲個人玩家和專業玩家。最上游的專業玩家發展出了代理、分銷的專業模式,即利用科技手段和人海戰術搶購門票,然後通過提成或差價向下發展代理,開展生意。[1]許琛琛便是這代理產業鏈上的一環,作爲二級代理,她並不負責直接搶票而是分發任務賺取提成、差價。


代搶生意依賴演唱會經濟的繁榮以及演唱會門票一票難求的現狀。消費者興頭降下去、平臺政策的變動都有可能影響這一職業的生存。許琛琛的父親覺得女兒賺的是投機取巧的錢,不穩定,“反正覺得不是正經工作”。包括她自己也認爲,代搶還是很費精力,這份工作可能不會繼續做下去。“說不定哪天就黃了。”同是兼職代搶的陳娜也不太看好這一職業的未來。


打零工不長久、不被看好的背後是“零工”青年們面對的種種隱藏問題。中國中小企業協會零工經濟專委會主任、身邊雲創始人馬洪亮曾在接受第一財經的採訪時表示,從勞動保障上來說,零工者的付出與收入失衡,部分職業風險比較高;從職業發展上來看,低技能的零工職業認同感比較低,缺乏長遠的職業規劃,同時還要面臨勞務雙方的信息不對等、信任問題、交易效率低下等。[2]零工經濟的發展還需要更長時間、更多探索。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出現的

李思洋、王羽忻、陳娜、許琛琛爲化名


[1] 周杰倫演唱會有多火,“代搶”的生意就有多野-36氪(36kr.com)

[2] 從“僱傭關係”轉爲“商業合作” 超2億人進入零工經濟_新浪財經_新浪網 (sina.com.cn)


END

“如需轉載,請註明來自南京大學新記者


文字 | 林欣宜 趙培茗 張鐿可

責編 | 李欣怡

排版 | 李欣怡

指導老師 | 林羽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