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這列雪國列車會停嗎?

到達曼谷的第一天,下午就去了一處故地,而後晚上沿着是隆路一路走回了酒店。

近幾次都住“是隆區”,難免就遇到曼谷新地標的“王權大京都大廈”,也就是“像素大廈”。

說實在的,我對這棟大廈的印象很不好。因爲在很多年前,它還建造時塵土飛揚,周邊愈發破敗。那也是個夜晚,我看着一面是做着低端服務但賺不了錢的貧困人,攤位邊污水橫流,蟑螂老鼠亂竄,一面是好幾棟超現實的摩天大樓。繁榮與破舊,貧窮與富有對立的畫面,比像素大廈本身還要魔幻,就像很多反烏托邦電影那樣突兀。隔壁還有一個三角形和扁平狀的摩天大廈,旁邊還有租賣開盤的廣告。
同一個區域,旁邊低矮房子的人,會想那上面住的是什麼上等仙人。不過百米的馬裏安曼寺,我看到窮人會在那邊虔誠供奉神明。


這次,我又走過那裏,是隆路曾經熱鬧妖豔的一條街似乎都清零了,些許幾家店還勉強開着,做生意的老闆竭盡全力在兜售着零星的餐飲,也免不了衰敗跡象,旁邊還有那些蹲等着的按摩。看到此景,我們都忍不住感嘆起來......


01



曼谷永恆的變與不變

我幾次回到泰國,都覺得不同,需要重新深入適應下變化,但似乎很多東西沒有變化。
先說變化的:曼谷市區一二三代CBD(是隆,素坤逸,拉瑪9)開發的高檔商場和高檔酒店公寓變多了。

第三代拉瑪九區的G Tower



第二代素坤逸Central World邊

和使館區住宅


滑動查看更多


第一代是隆 金融老街


滑動查看更多

新店開開關關,有些更時髦更國際範;眼花繚亂豐富的全球商品國內退出不見多年的品,比中國可能更多元多樣,而不是國內那種線上白牌廠的帶貨。


Boots



loria Jeans咖啡
更早的Coffee Bean也還留在這裏

早年歐美人,到後來日本人,接着韓國人、中國人,以及這幾年大幅增加的印度人、中東人(印度人是從2017年就覺得超多了),各種國際人員來來回回帶來了國際餐飲。

日本菜


印度菜

大麻最近也緊跟潮流,學着北美和德國合法化了。商業產品上,包括來自日韓中美東南亞的互聯網App已經大幅改造社會,比任何地方都更快地容易落地。

總之,那些來自泰國外部的商業力量和需求,泰國永遠要比東盟其他的新馬越印更很容易引起本地要素的跟隨變化。它跟上的速度,真不是一般的快。
爲什麼呢?
有人說,泰國是服務於外國人的。比如,巴黎人可能會傲慢地拒絕網紅拍照,爲了自己餐廳的品;但曼谷的老闆們會替客人在最好的角度擺好環形美顏燈,哪怕每天一千個網紅來拍也都笑臉相迎。確實,總是呵護你的感受,你搞不懂或侷促時候,他們也會耐心地說:“Take your time.”
再比如,香港人一度可能會因爲你說普通話而假裝聽不懂,但曼谷人會主動去學一些簡單的你的語言或想方設法搞懂你的需求。
彷彿,整個泰國的文化都是建立在如何與外國人打交道之上。
大約二三十年前,我就聽說“泰式服務”和“微笑國度”。他們給你提供了極豐沛的情緒療愈和情緒價值。不像其他某些國家和地區。
但變化只是外部的那部分,而不變的是內在:二三十年來,已經一代又一代的本地人,依然做着些無望的營生——賣淫還賣淫,攤販還攤販,按摩還按摩,嘟嘟車的還嘟嘟車,出賣一個月租妻的還租妻,酒店還酒店,服務還服務(就是Grab送外賣的多了不少)。國家GDP的發展,似乎沒有爲人民在結構上沒有提升什麼。
但這二十年中國發生了什麼?我不能說世界能人人公平的,但是我們水漲船高,普遍上去了。而泰國和我去過的不少國家一樣,還在原地。他們沒有中國那種“打掃完屋子再請客”的特殊階段,一直敞開着讓外國人進來。現在很多人都拿改開作爲時間尺度,衡量這些國家就像我們幾十年前的中國,說我們可以複製中國財富旅程在這些國家。這其實是非常不合理的“我族即世界”和“單向進化論”。我們多年前投資界鼓吹的所謂“時光機理論”,並不全球通用——因爲人家可是比你早幾十年開放,發展其實已經早就到過了頂峯,不是落後你,而你倒是要學習他人的問題經驗。
什麼是問題經驗?就是這種幾十年都不變的無望感。
這是一個平行世界,當然曼谷城市中上層人物不受影響。在曼谷巴吞旺暹羅廣場附近,沙吞的是隆地區,素坤逸沿線,All Season附近使館區,燈紅酒綠屬於本地精英和外國人,但那都與曼谷80%的人無關。精英和外國人都可以,但作爲國家的主人,大部分本地人似乎反而成了自家城市的僕人,且沒有可以打通命運的途經,爲他們而配套建造的基建變化很小。尤其當你走進城市邊緣,空緹貧民窟,一些水上人家,還有是隆地區的舊區域。這種感覺就像香港的部分地區,曾經的民國上海。

(黑色圈即市中心的貧民窟空緹)

而我們國家從這二十年城市和新農村面貌升級來看,十幾億人改變了很多生活,已大幅反超很多曾經基建上領先我們的諸多亞非拉國家幾十條馬路。這就是改變命運的希望感。你在國內,看到的普通人和退休人員的生活質量都很高,出來旅遊和喝咖啡的都是他們。他們在心智上是這個國家的主人翁,而不是二等公民。
而泰國是外國人的天堂,但它並非移民國家,這裏的“一等公民”沒有公民身份,卻能長籤或不停地續簽,曼谷40多萬持長籤的外國人,幾萬持旅遊簽證反覆賴在泰國不願走的外國人,還有40到80萬黑在曼谷的外國人,享受着生活。其實曼谷並沒有如巴黎那樣的文化和歷史建築資源,但卻成爲了全球旅行目的地排名第一的城市,每年有2300萬外國過夜遊客湧入曼谷,並將曼谷通常是最終目的地,也曾是西方最喜歡來的地方,爲什麼?或許因爲各種“藥物”,狂歡,購物,娛樂管制都很鬆,你知道他們想什麼,而且他們也還不遮掩地探討,而本地人都見怪不怪。殖民者大爺用殖民主義視角,享受本地人的服務而不用受到政治正確的道德苛求,當然爽了(泰國會局部禁酒,但卻是世界人均酒精消費最高的國家之一,且大麻合法,還曾是毒品氾濫的國家。畢竟金三角,也在邊境區)。
有一個夜晚,我在河內還劍湖36街看到那種嗑藥的白人年輕旅行者,對此真令人作嘔,而泰國對依賴外國的目標並不滿足,並設了一個到2027年達到8000萬的大目標。相比之下中國大城市常駐外籍人士遠遠不足。
所以曼谷的國際化程度高的驚人,超過其他東南亞國家,也曾經是我們認爲要學習的接軌國際的。可本地精英和外國社羣共同塑造支撐起一個平行於本地普通人,規模龐大卻畸形的市場——這個商場酒店如此紙醉金迷,很多消費商品根本都不是爲本地泰國百姓提供的,而是完全外向和精英層服務。二三十年來,這沒有太大變化。
難道這就是最好的“開放的自由主義市場”嗎?


02



東南亞社會的“雪國列車”

試想,如果首都一半市場不是給你消費準備的,高級貨都是給外國人和本地精緻主義精英的。換做中國,不說今天,哪怕在1900年起就會有各種思潮和運動了。
百老匯四大名劇《西貢小姐》講的是越戰末期北約打進南越的最後時光,我只覺得相當反胃。那是歌頌人性和戲劇嗎?真是會有一種發達國家對東南亞諸國高傲下的憐憫,連格雷厄姆格林《安靜的美國人》裏那個越南姑娘,也幾乎就是個工具人。東南亞這麼受歡迎,就是因爲這裏有本國沒有的自由。泰國雖然是東南亞唯一沒有經歷過殖民的國家,百姓卻大部分也接納了外部力量。
最近日本旅遊太火,但日本人被旅遊折磨地叫遊客是“櫻花難民”,巴塞羅那和威尼斯百姓氣得要逃離,連英國底層百姓也是脫歐主力,美國也反對過多移民。總之,本地人多少都是對外人過多要帶情緒撒氣的。但泰國人對外人往往都很善良且有禮貌,沒脾氣,彼此謙讓。
或許因爲制定的經濟結構和目標沒變, 普通百姓脫離不了二三十年的困境。曼谷一面是極致資本主義,一面是階層固化日久年深,窮人和富人和外國人一起,好在普通人也心平氣和,各安天命,我一位在泰國八年的朋友說這也是因爲佛教,對老人、病人、動物,比我們和其他地方更有愛心和耐心。
在哥倫比亞時,一個本地朋友一直在認真給我佈道入教,另一個學西語的中國朋友則憤憤地說:“越是苦難的人越是去教堂或供奉最忠誠的人羣。”她很不喜歡這種情況。或許,宗教和心靈課程一樣,也是一種世間需要的麻醉。而不像我們——“世上沒有神仙皇帝,也沒有救世主,唯有靠自己”,求的是此生奮鬥進取,出人頭地。
我看過有個採訪問空緹的老奶奶是否去過素坤逸時(它們距離很近,空緹是貧民窟,素坤逸是曼谷的第二代CBD,使館區,暹羅購物中心、朱拉隆功大學,國際學校、寫字樓、高級住宅、五星級酒店,夜場、餐廳)老人搖了搖頭。她只住在貧民窟的小巷子。一端是妖豔,高級,絢麗和自由,而另一端是本地狹窄巷子雙軌制生活 只有蠟燭幽暗的光線下的佛像。作爲一個佛國,每個人年輕時候都出過家,要求戒律清淨,不與中東比,不與以色列比,不與天主教國家比,但這裏比大部分世俗國家還充滿戒律外的淺薄享樂。泰國是一個非常複雜非常矛盾的國家,許多衝突的事物和現象同時並存。

(當天大暴雨,曼谷的水上居民區)

但我總覺得未必是宗教,因爲與佛教類似的印度,就對外國遊人和企業並不友好。
過去25年,泰國上層20%的高收入羣體和下層20%的低收入羣體的財富差距高達10倍。
其中100萬株以上的賬戶約有100萬個,佔1.1億賬戶總數的不到1%,但這些賬戶的存款比例卻佔據了存款總額的70%。
一邊,有近87%的賬戶存款不足5000泰銖,存款不足10萬泰銖的賬戶高達92%;另一邊,泰國豪族都掌握着上百億美元的鉅額財富。底層們太窮,上層們又太富。
而在土地所有權甚至存在300倍的差異。我去過的很多發展中國家,其“先進”的政治結構和“落後”的經濟現實,讓我常常有種感性體會——土地私有不會更好,往往會出現大喫小的兼併,而兼併則強者恆強和貧富分化。印度,馬來,危地馬拉,市中心貧民窟與富人區緊鄰,窮人區裏豎起一座摩天大樓,公共市政共同建設非常糟糕(孟買市中心也有亞洲第一大的貧民窟Dharavi和著名的露天千人洗衣場,附近卻是信實集團老闆的豪宅),且發展高度集中在幾個區域,難以全面散點出去,而我國王朝週期律也是開國期間重新分配,末年起義與土地兼併集中,國家把稅壓倒窮人富人卻毫無影響有關。
泰國的貧富差距——它的基尼係數一度達到全球最高的0.902。
東南亞里,不算新加坡這種異類,泰國以7000萬人口,達到人均GDP不算低的7000美金,人均與僅次於僅3000萬且有石油橡膠資源的馬來的10000美金,更超過了4000美金不到的越南,印尼,菲律賓,和更低的老撾,緬甸,柬埔寨。或許它的高度開放故國際化,令它GDP表現還是不錯的。
但實際上經濟結構從未改變,因此除了本地上層的利益,國際外企在本地經營多年,也很少有本地人做國際集團本地子公司CEO的。偶爾有一個泰國人做了CEO,也會像一種鼓舞人心的大事件。

03



思想實驗


我常常在想,過去的上海就是舊中國買辦經濟的龍頭地點,英美日的冒險家因爲工業能力帶着一個科技產品服務,就能找到一些合適的本地人也就殺進來了(按現在,我們可以說是“本地化”),而買辦積累下來多年的財富和關鍵人脈的壟斷關係,也能土地兼併,金融做強。買辦和外國人就在當時形成了一種階層。但這個階層對本土發展、惠及國民,真正需要花巨大投資但無回報或回報過長的工業化、國計民生和公共建設的工程卻做不起來。
(香港就是在上海被解放後發展起來的,它人均GDP4至5萬美金,高度國際化——實際上還不如泰國國際化。但2015年,一些劏房視頻流出令人震驚,如今又逆向去深圳消費,《圓桌派》上梁文道竇文濤馬家輝潸然淚下地說過:有一個香港初中女孩夢想是喫次麥當勞。那麼人均高的 GDP對於本地人又有何實際感受呢)
那麼,如果我們沒有“打掃屋子再請客”的解放過程(當然中間也有多次變革的巨大沖擊),我們今天會是什麼樣子?會不會幾十年也無望呢?
時過境遷,如今中國重回世界之林,也積極出海,或許也一樣,帶着中國強大的工業、產品和科技能力,像英國當年派出一個精明強幹的上校或是一個美國加州工程師到工部來闖蕩,然後在當地找到“買辦”就出海了,聰明的“買辦”是很容易作出成績的。
亞非拉爲什麼發展不起來,一面是有太多的土地兼併世家大族,一面是大族沒有去發展母國強大的工業中樞。所以只能以配套外國工業進入運營和配套服務,這就是國際化,但那是被動接受而被人打開國際化。
(你看,美國雖然建議在二戰後建立GATT和WTO,可實際上美國國際化都是產品輸出而不是被輸入,你輸入美國過多,它就會反彈。中國自主產品其實都沒進來。比如華爲設備,“新三樣”,美國都會防微杜漸。不要說是中國,就算美國的好朋友日本在半導體業威脅到了它,好鄰居加拿大的龐巴迪在航空上有點起色,都是一樣放在地上摩擦。)
不過,中國出海會那樣糟糕,那樣破壞嗎?我聽到某中國大廠在泰國的負責人,囂張傲慢,認爲曼谷可以毫無底限的搞大錢,利用國內大公司背書搭建起本地人脈,但絕不管本地的死活,爛了攤子反正可以跑路 ,就像當年在上海的冒險家,反正出了事,山高皇帝遠,拍拍屁股就跑了(資本是無國界的,中國也有跑路的老闆,爛攤子留在中國),就像當年的舊上海的西方冒險家,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想,我們不能這樣。
Jacob有兩種性格,天使與魔鬼。他對工作要求對目標的執着是魔鬼,但對世界和人的態度是天使。他顯出霸道,但他內心柔軟,內聖外王。大部分時間,他甚至會比一般人更有同情心。在他的出海時,身負責任,挑起重擔,排除萬難,堅決完成任務,但他不是當地掠奪者,也不是精緻的利己主義者。


1

END

1


海外征程


華爲海外開拓者的親歷故事

通過沉浸式視角,認識一個真實的“出海”

作者 | 達尼

微信讀書

點贊在看,歡迎把最新洞察分享給更多圈內人

Global Odyss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