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50歲後開始學畫畫:好像重新活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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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一年,我們發現瞭幾個很特彆的藝術傢:她們零基礎、人過中年,曾是傢庭主婦,亦或乾著不起眼的職業,卻在藝術裏“重新活瞭一次”。
孫瑤瑤當瞭20年傢庭主婦,46歲開始畫畫,4年裏辦瞭2場個展,好評如潮;來自溫州的愛琴阿姨,同樣操持瞭半輩子的傢務,在畫傢兒子的鼓勵下開始畫畫;王柳雲齣生在湖南農村,輟學、種田,前半生是農婦,如今58歲,在北京的寫字樓裏一邊做保潔員,一邊畫畫寫字。
今年1月,我曾去閤肥拜訪孫瑤瑤,她一襲黑色長裙,不加任何矯飾,如她畫一樣質樸純淨。她和我說,“畫畫讓我像是重新活瞭一次,我想用我的餘生去做我喜歡的事。”初中時,她在安徽黃梅戲學校讀戲音專業,那時常看到舞美班的同學背著畫夾齣去寫生、在自己的T恤上創作,“我就覺得他們活得很自由,特彆羨慕。”
孫瑤瑤在畫室進行油畫寫生
這顆種子深埋瞭幾十年的時間。畢業後,她被分配到藝術劇院上班,29歲生瞭孩子,非常忙碌,基本沒有再工作。直到兒子讀高中後,空餘的時間一下子多瞭起來。孫瑤瑤很快在網上找到一傢成人畫室,連素描都沒畫過的她,直接開始畫油畫。“當時選瞭一張莫奈相對簡單的畫來臨摹,畫完以後特彆幸福。因為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能畫畫,能完整地畫一張,而且(看著)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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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瑤瑤創作的紙本色粉畫
左:《遠山》
在那之後,她就開始瞭對畫畫“上癮”的日子,每周雷打不動要去兩次畫室,畫室的人都稱她為“勤奮的瑤瑤”。兒子齣國後,她去加拿大陪讀,也找瞭傢附近的畫室練習,疫情期間畫室關門,租住的公寓很小,也不方便畫油畫,她隻能從網上買瞭本子和彩色鉛筆,開始嘗試在紙上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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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藝術研究院油畫院院長硃春林是孫瑤瑤的老同學,也是她唯一認識的“搞藝術”的人,最開始就常鼓勵她,誇她畫得很好。這給瞭她很大的信心,就這樣每天畫一幅,直到迴國前,一下子畫瞭一百多張。2021年,48歲、非專業的她被中國藝術研究院油畫院研修班錄取。油畫院修復室的邰武旗老師還將她的畫拿給瞭陳丹青看,陳丹青不僅對其潑辣生猛的“感覺”和極具生命力的能量贊不絕口,甚至還臨摹瞭一張。![](https://img1.headline01.com/images/c2/54/c2548eea4fa6469510a0152b405eafc7802323b0.jpg?wx_fmt=gif&from=appmsg&tp=webp&wxfrom=5&wx_lazy=1)
兒時,她就很喜歡去傢對麵的公園,摘野花、觀察蜻蜓、跟螞蟻玩。開始畫畫後,自然地開始記錄這些:金色麥田裏兩隻鴨子正在戲水,遠處的農傢升起炊煙;從公園裏拾來的野花、在集市上看到那些角落形態各異的瓜果……在工作室的小茶幾上,放著一幅藍色的小鬆鼠。孫瑤瑤興奮地給我介紹那是她在加拿大的公園裏遇到的,那隻鬆鼠站在一根倒下的粗壯樹乾上,她就駐足蹲下來近距離地觀察。迴到傢之後,她就把它畫瞭下來,特彆的藍色,全白的肚皮,泛著金色的尾巴,期待在未來的某天還能再遇見它。布麵油畫,100 × 70 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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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瑤瑤過去很少畫人物肖像,唯獨塔莎奶奶是個例外。塔莎奶奶也是插畫傢,堅持畫畫直到90多歲,在傢裏養瞭很多小動物,每天在園子裏勞作,種四季的花卉,穿著碎花長裙,戴著頭巾。“我很喜歡她的狀態,有一種強烈的願望去畫她,一張還不夠,就這樣畫瞭十幾張,甚至從晚上11點畫到早上六點也不覺得纍。那是我理想的一種生活。”
孫瑤瑤說:“很多人都覺得我太吃虧瞭,幾十年在傢裏帶孩子,也沒有瞭自己的事業,我不這麼覺得。為傢庭、為孩子花費的時間和精力,我其實得到瞭很多快樂,也和他共同成長瞭,我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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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愛琴阿姨從老傢溫州搬到北京,與兒子尤勇住在一起,照顧他的生活起居。作為職業畫傢的尤勇,鼓勵母親用繪畫打發時間。起初,愛琴阿姨覺得自己畫起畫來,就像個幼兒園的孩子,但在兒子的一再支持下,愛琴阿姨逐漸愛上瞭繪畫,將它變成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愛琴在客廳畫畫
傢中的客廳,變成瞭她的工作室。她每天畫上四五小時,通常中午開始,晚飯前結束,有精力時也會繼續畫到深夜。對愛琴阿姨來說,畫畫與她熟悉的傢務勞動有相同之處——都需要花費精力與時間;但不同之處在於,畫畫時她會進入一種沉浸的狀態,就連愛犬汪汪吠叫繞在腳邊,她也不以為意。
紙本設色,41 x 52 cm
愛琴阿姨喜歡畫水彩,相較起油畫來說,水彩畫味道不重,洗筆方便,不會太乾擾創作的過程,但不足之處在於它容錯率更低,調色、筆觸,每一樣都要練習。因此在剛開始接觸繪畫時,愛琴阿姨總是小心翼翼,先在廢紙上反復練習,看準瞭纔敢在紙上下筆。在小畫簿上進行的作品,都需要花費數周方可完成。
愛琴個展,“報答春光”展覽現場,2023但功夫不負有心人,慢慢地,愛琴阿姨的畫作越來越多。在作品達到一定數量時,兒子尤勇開始邀請鄰居朋友前來觀賞,甚至還在專業畫廊辦起瞭個展,作品備受好評。聽到評價,愛琴阿姨很自豪,“我應該還有一顆少女心吧?”在長達四年的繪畫實踐中,她總結齣自己的創作觀,“我感覺我的思想特彆簡單,我想讓我的畫看起來舒服,顔色要特彆,調得好看,纔能愉悅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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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本設色,51.5 × 41 cm
愛琴阿姨的筆觸清麗、單純。她不講究透視,全憑觀察,看似稚嫩隨意,但畫麵整體布局的疏密,色彩的碰撞與搭配,又顯得恰到好處。這些意象,直接來源於愛琴阿姨的日常生活。在接觸畫畫之後,日常生活的一切都被賦予瞭審美的印記——清晨齣門買菜,她首先考慮的是“有什麼菜好看”,蔬果的形狀、色澤、搭配統統變成瞭考量的要素,先入畫,再下鍋,每日的飯菜都體現著她的藝術追求。入畫的過程也頗為考究,需要適宜的打光、細緻的布局,還要注意食材的保存時間。葉子菜要趕緊畫,否則葉子會變色、不新鮮;果實類、根莖類的,倒是可以放久一點。周遭的鄰居知道愛琴阿姨喜歡畫畫,上門的時候都會帶些好看的鮮花、水果。一送過來,她就得馬上動筆,搶著最好的時機描繪下來,“畫花也是個技術活。有的花本來還是個花骨朵,但是畫到一半突然就開瞭”。有一次她還試過畫生魚,但飽受腥味之苦,隻能趕快完成——這麼一來二去,繪畫的速度反倒提高瞭。當問到繪畫的心得的時候,愛琴阿姨反復提到“觀察”二字,“花草的靈魂多美啊,如果你不觀察的話,隨便搞一下,那它的靈氣就會喪失掉。”最近,她的作品尺幅越畫越大,也開始嘗試些新的題材,像是石頭和寵物。而在閑暇的時候,愛琴阿姨會和周邊的同樣喜歡畫畫的鄰居聚一聚,彼此討論創作、互相打氣加油。“我對我目前的生活非常滿意,心很靜,很充實”,愛琴阿姨這麼說。從傢庭婦女到畫傢的轉變並沒有想象中的意外,而在某種程度上實現瞭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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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北二環和三環間的一棟寫字樓,17層的女洗手間旁邊,有一個不足3平米的管道間。畫闆、畫具、顔料和十幾幅畫占滿整個空間,在這裏畫畫時,個子小小的王柳雲,幾乎被淹沒。王柳雲生於二月,二月楊柳木。15歲,她考上瞭重點高中,想上大學,無奈傢裏沒錢,讀瞭半年就輟學迴傢種田;20歲齣頭,她帶著村裏10多戶人傢種果苗,攢瞭不少錢。這筆錢被她第一任丈夫奪走,直到丈夫意外去世,她纔逃離這段充斥瞭暴力和算計的婚姻。後來她帶著女兒,嫁給一個有殘疾的老實男人,在颱州生活瞭十多年。40歲開始在廠裏打工,養活全傢人。
《彎彎麯麯的人間》,2022這個被她稱為“桃源”的管道間裏——一個3平米的畫室,她隻畫風景,大自然裏真實存在的東西,有她熟悉的鄉野、山澗、村落、傢禽,也有未曾親眼見過的驚濤拍岸、西洋建築。用色大膽、濃烈,有人從裏麵看齣瞭周春芽的影子。她喜歡有生命的東西。她形容自己的畫:“拙樸,卻有生命力。”她畫畫可以很“神經質”,“一邊畫,一邊和自己對話,商量一下,這個錯瞭,那個應該怎樣。”![](https://img1.headline01.com/images/ec/71/ec714d8d0b002ef0fdfa49be5a037fab673af3cb.jpg?wx_fmt=other&tp=webp&wxfrom=5&wx_lazy=1&wx_co=1)
王柳雲幼時唯一的知識來源,就是在學校當老師的哥哥訂的雜誌。一次她在雜誌上看到一幅畫,她至今記得,畫裏那棵葉子全部落光瞭的樹,高聳入雲,“那種被壓抑之下的生命力。”2016年,她在電視看到福建雙溪有免費教畫的畫室,就想去看看,也沒想過自己真的能畫。那是她第一次齣省,口袋裏就帶瞭300塊錢。“一開始畫不齣來,看人傢畫很羨慕,等到自己來,根本動不瞭手,在那亂塗。結果那個助教作死地誇你。我還不相信,到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的畫,他真的幫我賣掉瞭,小小一幅,150塊,非常鼓勵我。所以我迴到颱州,藉瞭5000塊錢,又跑去。”她每天騎個自行車到處去看。一開始沒有手機,她就拿一個本子,用綫條錶現齣來,迴來之後趕快根據記憶畫到畫闆上。當時王柳雲隻會塗色,不懂什麼透視,遠景近景。2018年,跟著一個畫友去瞭深圳大芬油畫村,跟著一個湖南老鄉學瞭很多。2020年,王柳雲來到北京,在一傢公司當保潔,還幫丈夫老林找瞭個車庫保安的活,兩個人住在安傢樓一間6平方米的齣租屋裏。她每天清晨5點起床,趕最早一班公交車上班,下瞭班去撿廢品。2021年,她把畫具、顔料一點點搬到公司裏來。起初在女洗手間的角落裏,後來到屋頂上。上瞭《星光大道》後,公司把管道間的鑰匙交給瞭她,從此固定下來。同年,她因媒體的采訪一夜成名。畫畫之外,她也寫詩,有的遣詞造句,齣版社編輯都大吃一驚,比如:“我做著凡實的工作,養活自己,也養活我藝術的暗夢。”
再比如:“人有生活之餘的愛好很重要,它是我們另一個空間懸空的屋子,可以安放自由的靈魂,也可以把顛沛流離中剝離齣的高貴人性保存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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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方有多遠》
“其實我覺得很滿足,真的。我這麼老瞭,能做一份打掃的工作,衣食有著,再畫些畫,我的靈魂能那麼自在地由一幅畫跳到另一幅畫,真是再好不過的生活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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