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工作手記:姆巴拉拉,一個幾乎沒有中國人的城市

下週要去姆巴拉拉。


姆巴拉拉,烏干達第二大城市,位於烏干達西部,毗鄰非洲治安最好、盛產美女的盧旺達和非洲治安最差、盛產奧德彪的剛果金。對不起,我不瞭解這兩個非洲國家,只能人云亦云。


我去年離開姆巴拉拉的時候,那是個早晨,記不清天氣了,司機來接我,遲到了一小時,我的工作也結束了。一切的一切都很悲傷。我離開時暗暗想,大概我此生可能再也不會回到姆巴拉拉這個城市了吧。


你離開一個城市的時候,沒有人說再見,會空落落的,所以人發明了酒,離別時要醉飲。唐朝車慢,很多人一輩子就不見了,所以乘舟欲行,要醉飲作別。寫一首。


我無人可別,所以醉飲一番,睡倒了。

我也告個別吧。我把我買的植物留在了姆巴拉拉,跟它告別。希望它好好的。


離開的前一天,還出了事。下午的時候,隔壁院子的女人忽然電死了,觸的還是我們院子的電。她在晾衣服,我們院子守備森嚴,裝了許多探照燈,電線很粗,但不幸的是隔壁的男人在我們的電線捆上鐵絲晾衣繩,時間一長,鐵絲切斷了電線表皮,雨季來了就連了電。發生了這等人間不幸的事情。


要是我們不裝那麼多探照燈,要是隔壁的黑人不租隔壁的房子,要是隔壁的人不在下雨天晾衣服……可是這個世界上哪有那麼多要是。你沒有承擔過這種人生……要是嗎?那我祝你一生都不要承擔這種要是……

誰安排了這一切?是很多人都信仰的God嗎?那沒有那麼多God的中國,爲什麼同樣有那麼多意外呢?


God,這個世界上人雖然多,但每個生命都是寶貴的,不管TA是哪裏的人。人命是一樣的啊。我們都有悲歡離合。月亮不止是宋朝的圓啊。古今中外share一輪圓月啊。


但世界的殘酷就是,你顧不了那麼多。你只關心自己那麼點事。


警察要來調查,我們擔心,萬一要扣壓了,就趕不上飛機了。於是跟賊一樣,匆匆取了行李,急急如漏網魚喪家犬,連夜住進了黑人賓館。我以前在那個城市從沒住過賓館。


你在非洲,沒喫過黑人飯,沒住過黑人賓館,屬白來。

後來我回了國無恥地問,最後怎麼處理的呢。說,房東處理的,賠了一點錢,一切就都算了,那賠錢數目也是可憐。這是個悲傷的故事。人命不能用錢衡量。


此時我想起一位中國的故人,我跟他感情很好,如果我是上帝,我優先要保佑他好起來。


可惜我是個屌毛。什麼都決定不了。


你以爲你是神嗎?


我希望,我是。


我來非洲的第一站是贊比亞,在基特韋呆了倆月,算是適應。然後就去了姆巴拉拉。有些人總問我,我看你在非洲那麼開心,是不是可以推薦工作來非洲一起開心。問我的人不少都很優秀。

我一般都不回答。在我離開基特韋半年後,基特韋一位同胞在深夜死在街頭,上半截都燒碳化了。


我不勸人來非洲,除非特別有把握。


姆巴拉拉,那個城市也很繁華,但中國人很少見,城市有200萬人,但中國人大概加起來十幾來個,偶爾能見個白人。


白人現在不在了,可他們把God留在了那裏,所以每週日,教堂鑼鼓喧天,哈利路亞!哈利路亞!哈利路亞!!!……在非洲,教堂都是最好的建築,都是用非洲人集資的錢建的。連鐵皮瓦都用的是最好的。

大部分同胞都在外面,有的開礦,有的養豬,有的看店。那兒沒有中國人開的飯店,黑人超市經理知道中國人有錢,見了我就推薦坎帕拉過來的臨期中國方便麪。


買!方便麪可太香了。雖然是日本人發明的。


在姆巴拉拉,白天看廠,銷售額看了很焦心,晚上喝醉睡覺。沒得喫,沒得玩。


我好歹還有點能力,折騰了三個月,三個月已經盈利了。但我的手段大概已經使完了。

我發現不是所有的非洲人都是開朗的,他們不是給個麥就可以喊。我們鐵皮廠裏的人大部分都不開朗,從助理肯尼迪到林內特,我老想在門口擺個音箱,喊人進廠,結果那門口只有疾馳而來,呼嘯而過的boda,摩托車。


我問肯尼迪,咱們不能出去喊麥嗎?肯尼迪說,我們的員工too shy 。門口灰塵也太大了。門口擺攤的麪包裏都是土。


肯尼迪肯定想,這新來的屌毛老闆瘋了吧,這兒不適合喊麥。


那算了。於是我開始打中國客戶的主意,我加了所有烏干達中國人的羣,每週定期發廣告,發紅包一發就是一百人民幣,這也沒法報銷,不管了!好歹算增加點生意機會。


助理肯尼迪說,老闆,自從你來了,我們的生意越來越好,我們每週都有中國人的單子,還能做兩萬美元的大單。

我聽了問他,以前沒有中國人的訂單嗎?


以前偶爾有,不像現在這麼多。


肯尼迪是個馬屁精。不得不說,他說的對。我當然確實不錯。現在還經常有人跟我打聽鐵皮瓦呢。開什麼玩笑,我可是營銷小能手。


我會的是中式營銷,核心是自吹自擂。我幹了這玩意十幾年了,手心手背都清楚。說白了,全世界營銷都是自吹自擂,幹廣告的,都是些腦子聰明,卻自命不凡的舔狗。但凡腦子和資本夠數,我們都得去幹實業。可是廣告也得有人幹啊。除非你是超級大牛,否則你哪能決定你此生能幹什麼。說實話這種超級大牛,古往今來,可有幾?


如果廣告主沒有自自擂,在想歪點子,那就是他在想用歪點子加倍自吹自擂。比如什麼日本一家雪糕廠三十年沒漲價,現在快要破產了,於是廠長帶着全體員工在電視上向全國人民鞠躬道歉,對不起,我們必須得漲價了。


最後說,漲兩分錢。


靠,這種歪點子,我一天能想一萬七千多個。


那時,我知道姆巴拉拉附近有家不錯的星級酒店,還有一個國家公園,但我剛來非洲,又忙,一直沒去過。


那情形,跟王陽明在龍場,也差不多了。然而王陽明龍場悟道,我是啥也沒悟出來。畢竟剛來非洲,不知道怎麼玩。


去的時候是旱季,後來雨季來了。


姆巴拉拉的雨大得驚人。暴雨能下大半天。噼裏啪啦。還好我喜歡下雨。

但我得說,姆巴拉拉是我去過的全世界所有地方里,氣候最好的。那兒天氣常年涼爽,從來不需要電扇和空調。蚊子是有的。但從雨季到旱季,常年氣溫舒適,不想北京夏天熱死,冬天凍死。


姆巴拉拉枯寂無聊,我買了一盆植物,這玩意不知道叫啥,大概跟仙人掌仙人棍那一族之類的有親戚關係。可也拿不準!它還長葉子呢。我去買花的時候,看上了一些本地的花,我也不懂。助理告訴我,不要買。那是祭奠死人的。


黃色的花。咱們這個世界,早就被白種人的文化統治了,全世界都用黃花祭奠死者。這一點其實我不是很確認,隨便吧,總之,白人的文化霸權到處都在。大家都覺得白人男人帥,白人女人最漂亮。這多少有點不夠…參差多態。

參差多態纔是幸福的本源,連這句話都是白人羅素說的。有道理。


每個種族,每個民族都有自己美的一面。


我就說,姆巴拉拉那地方那麼窮,沒人閒着要開花店,都是主營花圈,順帶賣花。


所以這次去,我要回到鐵皮瓦廠,端回那盆花。


如果,它還在。


“如果你來訪我,我不在,請和我門外的花坐一會兒,它們很溫暖,我注視它們很多很多日子了。”


這是汪曾祺的話。


在距離汪曾祺的家萬里之外的姆巴拉拉,大概沒有人能關心那樣一盆花。


我要帶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