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一年,被奪走的親人和春節

這是Figure的第268支 ▼ 原創視頻

2020123日,臘月二十九,為防止新冠肺炎疫情擴散,武漢「封城」。一年過去,口罩、核酸、健康寶成為新日常,人們在憤怒、無力、焦慮等種種情緒中走過,即將迎來第二個被「丟失」的春節。


眼前的災難必將過去,但尚未過去,所有人都將長期生活在影響當中……



導演|Lucy

撰稿|小 捲

編輯|許 

齣品|FigureVideo

 


大黃,是武漢燒心樂隊的貝斯手,人看起來頗有幾分音樂人的氣息,眉頭放鬆,說話時嘴角自信上揚。

 

「到瞭排練的時候,人都已經很纍瞭,但是為瞭排練,背上琴、插上電的那一刻,我們的精神又迴來瞭,因為這就是搖滾的力量。」說這句話時,尚年少的大黃揚起手比劃著,青澀地笑著。

 

Figure拍過很多音樂人紀錄片,但大黃作為音樂人的身份,卻不是這支片子的焦點。

 

2020年2月1日,大黃的爺爺奶奶被正式確診患上瞭新冠肺炎,由於當時武漢醫療資源極度匱乏,即便確診,病人仍不得不需要等待床位等待收治。2月份的武漢寒風中,大黃和爺爺奶奶從下午一直等到晚上七八點,仍然沒有消息。在朋友建議下,心急如焚、已經嘗試過各種辦法的大黃,在微博上發瞭一條爺爺奶奶在門診外麵排隊等待的視頻,嚮網友求助——這是音樂人大黃第一條受到網友關注的微博。

 

 

3月17日,治療一個半月之後,奶奶治愈齣院瞭,帶給很多人希望。但是隔離期僅剩2天時,奶奶在隔離酒店摔倒,再次住院。

 

我們的記錄也由此開始。

 

 

親情,就是相依為命

 

「之前有兩個老人能拿退休費,現在怎麼辦呢,就隻有我一個人瞭,我想著這個孩子四歲的時候,他的爸爸就走瞭,在還沒有讀大學的時候,他媽媽又走瞭,我要把他交給誰呢?他(父母)都沒有瞭,他成瞭真真正正的孤兒瞭。」奶奶平躺在病床上,和導演緩緩地講述著,時不時望著天花闆發會兒呆。

 

「都二十多歲瞭,哪有孤兒不孤兒的呢?」大黃接過話,重新調整瞭坐姿,看似輕鬆地說著,「第一次把爺爺奶奶送進醫院,隻知道他們發燒瞭,沒有確診。那個時候封城,車也沒有,剛封城那會兒特彆恐慌,什麼資源都沒有,隻能靠自己。」

 

等瞭兩天,2月3日,大黃的奶奶算是正式有瞭床位,住院治療。但年紀更大的爺爺,沒能挺過去。


大黃的爺爺奶奶在門診等床位


「我在醫院待瞭7天,離開的時候想著可能就再也見不到奶奶瞭。就算是奶奶最後也不行瞭,起碼她要知道自己的老伴走瞭。」大黃迴憶說。但實際上,因為奶奶生命體徵始終不穩定,他直到離開醫院也沒有告訴奶奶,爺爺已經不在瞭。

 

在陪伴奶奶的七天裏,有不少人在勸大黃迴傢,但是大黃還是堅持留瞭下來陪床:「她已經左右不瞭自己的生命,這時候隻能靠我,如果我走瞭,我相當於就是不管她的命瞭。」

 

有時他在闆凳上一坐就是一夜,這樣奶奶的氧氣萬一掉瞭,大黃都可以第一時間幫奶奶把氧氣帶上。「我怕我走的第二天有什麼情況,我知道這個是會死人的……我怕我走瞭,奶奶齣事瞭人都不在身邊。」


大黃在醫院照顧奶奶 


那時武漢還未解封,防疫管控依舊嚴格,這意味著大黃依舊是奶奶唯一的陪同傢屬。大黃不僅照顧著奶奶的飲食起居,甚至還要照顧奶奶敏感的情緒。這對於年幼失去雙親、年僅26歲的大黃來說絕對不是一件易事。生活上的摩擦越來越多,奶奶有時可能會忽略大黃對她的好,大黃可能也會抱怨奶奶不念他的情……


無論是身體上還是心理上,疫情改變瞭太多太多,生活卻還要繼續。

 

「過生活就是遇到矛盾、解決矛盾的過程,我覺得生活就是這樣。太平淡瞭每天什麼事都那麼順就很乏味。一個事情激起來瞭,然後把它消化掉。」大黃說,「我爺爺奶奶就是這樣的,人哄人,哄一輩子;你哄我,我哄你;你嫌棄我,我嫌棄你,但是又不分開,我覺得這就是生活。」


生活的瑣碎雖然會製造齣大大小小的摩擦,但隨著時光流淌這些都會漸漸消逝,最後隻留下陪伴的印記,互相陪伴著彼此本就是件溫暖又美好的事瞭,奶奶和孫子這樣「相依為命」式的生活更是這樣。

 

5月20日那天,大黃給奶奶唱瞭一首歌:「我要帶你到處去飛翔,走遍世界各地去觀賞,沒有煩惱沒有那悲傷,自由自在身心多開朗,忘掉痛苦忘掉那地方,我們一起啓程去流浪,雖然沒有華廈美衣裳,但是心裏充滿著希望」。


大黃唱歌給奶奶聽 


經曆過痛苦之後,依舊相信生活,熱愛生活,這是最寶貴的。

 

 

我的年,被「封閉」瞭

 

在武漢拍攝的幾個月裏,我和大黃一傢始終未曾謀麵。

 

但作為這部片子的剪輯師,在剪輯素材的過程,我仿佛進入這祖孫二人的生活中,並感覺他們日益親切,就像是身邊的朋友親戚一樣。剪輯師的工作可以通過特殊的介質融入他人的生活。無論喜怒哀樂,你和人物情緒都是同步的,並且把同樣的情緒帶給觀眾。

 

我和大黃一傢的緣分不止於此。我們都是武漢人,我們一起經曆過「封城」——開始在2020年1月23日,農曆除夕的前一天。

 

1月22日,我剛把奶奶接來我傢給爸爸過瞭50歲生日。過兩天就是除夕瞭,可以一起吃個簡單的年夜飯——很早在飯店預定好的年夜飯已經取消瞭——然後一傢人看春晚也算過個團圓節瞭。但是對於當時武漢人來說,大傢幾乎都在刷各種關於疫情的消息。沒有想到,現實的衝擊,比刷屏的速度來得更加迅猛且措手不及。

 

第二天,城「封」瞭,一切都按下暫停鍵且漸漸「封閉」。

 

我的2020年春節,丟瞭。


 

少時的春節是在武漢人特有的喧囂與嘈雜中度過的。「打牌的打完這一圈就清場子啊,馬上吃年飯瞭」、「藕圓子和炸魚馬上好瞭,快把桌子上麵的瓜子花生清一哈」、「來個大人準備放鞭炮瞭,小伢莫跟到一起,免得把你們新衣服炸開瞭」、「來,兩個小鬼,這是奶奶的紅包,莫給爸爸媽媽啊,自己收好,期望你們學業有成」……

 

奶奶、爸爸、媽媽、大嬢嬢、姑爹、小嬢嬢、叔叔、錶哥……錶妹,我們一大傢子圍坐在奶奶傢不到10平米的小屋子裏,因為椅子有限空間也有限,桌子架在瞭床邊,有些人需要坐在床上。我就特彆喜歡坐在床上,特彆自如,吃纍瞭玩纍瞭可以順勢一倒,最重要的是正對著電視,在大人們聊些我不感興趣的話題時,我可以邊吃飯邊看春晚。

 

這是我對春節、對年夜飯最深最溫暖的記憶。

 

長大後,我好像已經有好多好多年沒有吃過奶奶親手做的臘味瞭,也好久好久沒有一大傢子人圍著床沿吃過年夜飯。生活在變好,但在過年這件事上,我感覺我傢像大多數傢庭一樣,失去瞭一些更重要的東西,可能是年味兒、可能是彼此的聯係……但人們似乎對此並不在意。

 

直到2020年。

 


「我肯定會迴去啊......」

 

大黃與奶奶的故事是我的第一支剪輯作品,是我嚮導演毛遂自薦的,可能是因為「奶奶」的題材,讓我著魔,覺得有些特殊意義。

 

2020年2月3日,大年初十,我和公司的導演團隊開啓瞭為期2個月關於武漢疫情的紀錄片拍攝。因為武漢各個小區街道全麵實行封閉式管理,期間我無法迴傢,奶奶也「身不由己」的在我傢待瞭2個月,這是她在自己孩子傢住的時間最長的一次。

 

我傢有隻小狗,奶奶最不喜歡這些毛茸茸又黏人的「小東西」,但是因為疫情,又不得已需要和它朝夕相處,甚至照顧它的吃喝拉撒……

 

工作間隙,我會和奶奶視頻。「你看這是誰,這是你姐姐,你看不看得到呀?」一開始萬般嫌棄小狗的奶奶,會抱著它對著鏡頭這樣對我說。時間果然能改變很多事情。


作者傢的小狗


我很開心小狗可以陪伴奶奶,在那個社區實行封閉式管理的時期,如果我沒有把奶奶接到我傢的話,她也許會像大多數老人一樣,在傢裏孤立無援——我不敢想象會發生什麼。

 

2020年4月8日武漢解封。我工作還未結束,奶奶就已經迫不及待收拾行李迴自己傢瞭。我馬上給奶奶打瞭電話,她口頭說著:「哎呀,我2個月走之前做的飯菜,怕是都發黴長草瞭,我要迴去看看。」但是我知道她心裏想的是不能再給孩子們添麻煩。一直以來,奶奶都是一個人在遠遠的地方住著,獨自安靜的生活,和很多老人一樣。

 

轉眼又是一年,我開始規劃迴傢的時間,憧憬著年夜飯。1月12日早上,我跟奶奶打電話,她問我:「今年迴不迴得來啊?」我信誓旦旦的說:「那肯定要迴去啊,去年沒過的年今年一定要補迴來」。


作者奶奶小時候的照片 


然後我就看到瞭網上關於武漢最新防疫政策的消息:「(北京)朝陽區、順義區、天竺綜保區、懷柔區來漢人員集中隔離至離開當地滿14天,期間免費進行2次核酸檢測。」

                                          

當時我心態接近崩潰,已經顧不上去求證真僞瞭。接下來,全國更多地方要求更多的遊子「原地過年」。

 

明天,1月23日,就是武漢封城一周年的日子,多希望時間能倒迴。沒有新冠疫情,我和傢人如約吃瞭2020年的年飯,一切正常的在各自軌道裏馳行著,然後,到新一年的春節,我按照對奶奶承諾的那樣「肯定會迴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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