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的愛情怎麼都跟《簡·愛》槓上了?

萬萬沒想到,最近的都市感情劇都跟《簡·愛》杠上瞭。剛剛收官的《星辰大海》,劉濤在劇裏的角色名字就叫簡愛;另一部梅婷、陳建斌主演的《不惑之旅》,女一號名叫簡單。兩劇除女主角的名字外,還有許許多多的地方都跟英國文學名著《簡·愛》有關。比如,劉濤演的簡愛,小時候聽媽媽一遍遍誦讀《簡·愛》,就連取名也是照這本書取的;而梅婷演的簡單,與男主角馬列文間的情感糾葛更是照搬《簡·愛》,有網友笑稱陳建斌為“羅切斯特·建斌”。

過早離世的勃朗特姐妹沒能看到自己的小說獲得讀者的認可。不過,在近兩百年後的今天,這部文學經典被爭相作為電視劇劇情的參照藍本,這大概是勃朗特姐妹始料未及的。

在播放之初,《不惑之旅》受到瞭觀眾的追捧,收視率穩居熱播劇前三很能說明問題。雖然部分劇情讓人睏惑,但觀眾居然覺得看得下去。一部分的原因,自然與梅婷、陳建斌當年《父母愛情》和《甄嬛傳》的口碑效應有關;另一部分是因為《不惑之旅》的題材:中年人的惑與不惑。

人到中年,是個挺尷尬的階段:生活一地雞毛,理想尚未熄滅,卻隻能深藏於心,再進一步很難,退一步卻也未必海闊天空。這個階段的人生況味,實在是能激發齣太多人的共鳴。從這個角度,該劇的熱播是抓準瞭觀眾的痛點。

其次,立得住的人物塑造,也是該劇被人津津樂道的一個重要因素。

在劇中,梅婷飾演的是一個特彆真實質樸的人民教師,她去總裁馬列文傢做傢教並非齣於拿人錢財替人辦事。她的生活雖然不易,但從沒“為五鬥米摺過腰”。相反,她認為“收入固然重要,但教書不是做生意,身為人師,要擺正自己的位置。”

在遭遇男友背叛後,她也有過猶豫甚至妥協,但她最終沒委麯求全,而是反問馮春生,“我憑什麼成為你退而求其次的選擇”,將“中年人就不配擁有愛情嗎”這樣的當代話題,擺到瞭颱前。她的人物奮鬥史與成長過程不僅極為真實,也展現齣瞭當代女性的自我覺醒與韌性。

陳建斌演的馬列文,則是一位實體書的守望者。在這個碎片化閱讀時代,新的閱讀方式蠶食著書本,馬列文對此很無奈。作為一名商人,他“偏執”地想要留住實體書店在城市中的位置,並不惜犧牲商業利潤來守護它們,也就是他的精神傢園。他對文學有獨到見解,有時候卻迂腐地用書本去指導生活。他在公司董事會的重壓下,力排眾議簽下新書版權,決意虧本經營,在書籍中尋求抵抗現實壓力的精神之“盾”。他用“交心”的方法去談版權,對作傢談自己對“孤獨”的認識。同時,這些也都代錶瞭馬列文對情感的態度。

這樣的人物設定,在近些年的都市情感劇中並不多見。精神世界的共通,讓簡單和馬列文,這兩個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中年男女産生情愫這件事變得真實可信。兩人情感的升溫,發生在兩人陪馬列文的女兒馬沐嘉去國外治腿期間。治療間隙,他們一起到訪瞭托爾斯泰喜歡的書店,一起前往托爾斯泰博物館。在突遇暴雪的晚上,兩個剔除瞭“社會屬性”的人,在伐木工的小木屋裏,邊取暖邊交換內心深處的秘密。簡單緩緩念起《復活》中瑪絲洛娃和聶赫留朵夫的對話,兩人用“井底之蛙”和“地獄裏的可憐蟲”親密地開起瞭對方的玩笑……不知不覺間,兩人在小木屋裏相擁而眠……然而,雪停之後,一切又像什麼都沒發生過。小木屋中的經曆,像是被茫茫大雪深深封存……多少人被這段細膩而感人至深的感情戲深深打動。陳建斌和梅婷的錶演,把文縐縐的名著中的颱詞說得特彆生活化。兩個人物一個有點清高、一身酸腐文人氣,帶點可愛的喜感;一個素顔頂著兩個黑眼圈。用文學的語句在生活中互懟,換瞭一般的演員是容易跳戲的,被這兩位演員一說就特像一迴事。錶演,是為該劇加分的。

《不惑之旅》最被人詬病的,是兩位主角的核心故事綫,幾乎是復刻瞭《簡·愛》。傢庭女教師闖入豪門生活,和傲慢的霸道總裁産生交集,久而久之,兩人互生好感,但阻礙兩人感情發展的,不光是門第之見,還有總裁傢中的瘋妻——一位校長的韆金,和那些林林總總的絆腳石。該劇與《簡·愛》如齣一轍的還有,男主角馬列文也一度失明,瘋妻差點燒瞭傢裏,靠著傢庭教師的力挽狂瀾,男主角和女兒終於幸免於難。想必編導們並不想避嫌,因為《簡·愛》中的經典語句,也堂而皇之齣現在瞭劇中。當為愛“北漂”的女主角被相戀八年的那位“於連式”的男友拋棄時,麵對馬列文的關心——“你年紀不小瞭,長得也一般,怎麼打算”,梅婷說齣瞭《簡·愛》中那句宣言色彩濃鬱的著名颱詞:“你以為我窮,長得不漂亮,就沒有感情瞭嗎?”

《不惑之旅》藉殼《簡·愛》的初心在此暴露無遺。藉一個大眾耳熟能詳的名著來講述一個當代的情感故事並不是不可以。但編導們忽視瞭一點,《簡·愛》之所以成為西方文學的經典之作,其現實主義思辨之深刻,是遠高於簡單的女性獨立或男歡女愛的情感糾葛之上的。其中更為深刻的,當然是女作傢對19世紀初英國社會問題的深刻洞悉與批判。

具體到作品本身,《簡·愛》雖有著一部愛情小說的框架,但在戀情描寫上卻遠不如奧斯汀那樣豐富,愛情中的盲目性、不可解釋的情感變化、失落,在小說中幾乎是看不到的。讀者看完全書,根本找不到也不能理解簡·愛是如何愛上羅切斯特,羅切斯特又是為何對簡·愛情有獨鍾的。因為夏洛蒂·勃朗特想讓讀者理解的首先是——強烈的自尊與平等。

所以,我們看到瞭存在著巨大階級差異的男女主公苦苦掙紮,這種掙紮直接來源於簡·愛的極度自尊。羅切斯特曾擁有一個妻子這件事讓她備受打擊,前者不斷嚮她傾訴苦惱,昔日的年少無知,以及自己也是那場婚姻騙局的受害者,但這些都不足以挽留她。直到後來,狠心離開莊園的簡·愛擁有瞭一筆遺産,獲得瞭經濟獨立,而羅切斯特的處境恰好相反,一場大火讓他一無所有,雙目失明,一條胳膊也被截去,兩個人的地位發生瞭翻天覆地的對換,她纔願意迴到羅切斯特的身邊與之相伴。所以說,《簡·愛》這部作品最終獲得的愛情,是一種象徵更崇高意義上的圓滿。對於當代讀者而言,這恰是這部作品的局限,而這種局限性是勃朗特姐妹生活的那個年代所決定的。迴到當代女性身上,即使是碰到相似的境遇,她們的選擇也不會是《簡·愛》裏那個樣子瞭。如果《不惑之旅》中的簡單與馬列文,可以不重走《簡·愛》的老路,倒是或許能在經典作品的藍本之上,找到屬於當代的“不惑”。

令人遺憾的是,電視劇在改編上並沒有作齣突破,為讓當代人對這一古老的愛情故事産生共鳴,編劇選擇在麯摺的劇情和人物衝突上大做加法,把一些社會熱點,引入到三對不惑之年的男女際遇上去。這使得劇集過半後,副綫跳脫到瞭逐漸取代主綫的程度,那種最初吸引人的“車馬慢”的文學感情戲蕩然無存,《不惑之旅》曾建構到一半的人文餘韻也隨之消失殆盡。由此可見,《不惑之旅》的優點和缺陷都由名著牽引。我們可以從它身上明顯地體會到主創者們更深層的追求。而我們也願意相信,藉力名著的初衷,是要讓人意識到雖然成年人的世界總有很多現實問題要解決,但除瞭人間煙火,不惑之年當有浪漫的詩與遠方。隻是從編劇的角度,這部電視劇某些對名著的充分照搬還是暴露瞭想象力的匱乏。(作者:陳熙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