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投井身亡,夫君對姨娘起了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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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文:

自府中走了許久,他纔將心中煩懣壓下,去了瀾庭院。
侯府內宅出了這樣大的紕漏,除了宋挽無人可挽回如今頹勢,且侯府在上京的名聲同發賣下人一事,也唯她有能力處理得滴水不漏。
第15集
“小姐,侯爺來了。”
蘅芷皺眉來報,宋挽放下書輕拍額頭,頗爲煩擾。
她抿着脣喃喃道:“就知逃不過。”
也不知江行簡中午過來爲何不問個清楚,害得她如今又要喝那瓜蒂水,再遭一次惱人滋味。
江行簡進屋時候,就見宋挽面色比先前更爲蒼白,她正倚靠在石青色洋罽靠背上,眉心緊擰着極不舒適的模樣。
“你可尋府醫看過了?”
宋挽點頭,卻未言語。
江行簡見狀擔憂不已,忙讓蘅芷尋府醫來。
“不必了,白日府醫剛看過,沒什麼大毛病。”
宋挽起身,蘅芷過來攙扶。
“侯爺過來,是有什麼事?”
“是有些事尋你。”
低頭看看手中捏着的被髮賣下人名單,江行簡忽然有些不好開口。
“你直說無妨。”
宋挽伸出手邀江行簡坐下,斟了兩杯熱茶。
江行簡面色微霽,將那名單推到宋挽面前:“這是府中被髮賣的下人,我已讓人去尋他們下落,只是府外應當已有些傳言……”
“且今日孫大人同孫夫人到府,推了兩府婚事。”
宋挽蹙眉,隨即很快恢復如初。
同孫家的婚事她耗費良多,落得如今下場她亦不願看見。
“你可有法子能讓侯府不受牽連?”
宋挽垂眸,遮掩眸中情緒。
江行簡只當她在思索對策,哪知她坐了片刻,再抬頭時臉色白得嚇人,且看着分明在忍受痛苦的模樣。少女額頭氤起陣陣冷汗,竟仍強作鎮定拿起那名單細細看了起來。
“罷了,身子爲要,你先休息,府中事我自己想想辦法。”
從宋挽手中抽走名單,江行簡一臉擔憂:“先去房中歇歇。”
宋挽也不逞強,艱難起身走回房中。
夏日本就穿得輕薄,她一轉身江行簡方發現她背上衣衫竟是被冷汗打透,貼在肌膚上。
江行簡抿脣,猶豫後跟了上去。
“我讓府醫來爲你診脈。”
蘅芷道:“這幾日府醫日日都會來給奶奶把脈,也未瞧出是什麼問題,只說讓多多靜養,萬不要勞神費力。”
“前些日子府裏三四個府醫輪着班的來,折騰得奶奶一日要換好多遍衣裳,我瞧着竟是比他們未來時更重了些。”
“若侯爺憐惜奶奶,少折騰些她就好了。”
蘅蕪在旁冷聲道:“怎能少了折騰?府裏亂成這樣,小姐就是爬也要爬出去爲人收拾爛攤子。”
二人嘰嘰咕咕好一通含沙射影,江行簡僵着臉只留下一句好生休息,便離開了瀾庭院。
他一離開,宋挽才蜷縮着窩進被子中。
“小姐,奴婢灌了湯婆子您暖暖身子。”
將湯婆子抱進懷中,宋挽這才舒緩幾分。
“小姐是侯府主母,理家一事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您不能總這般傷自己的身子。”
宋挽閉着眼,輕嘆一聲:“外頭流言四起,宋府必會有所動作,我想看看父親……會如何做。”
她心中有所奢望,雖知並非易事,但終歸心嚮往之。
蘅芷蘅蕪也看出幾分她的心思,不免心頭一酸,伺候得更爲仔細。
因宋挽還在病中,江行簡只得自己處理侯府亂事,他白日上值,散值還要學着婦人一般管理後宅,自是喫不消。好在懷素尚能幫他分擔一二,見懷素處理得還算妥當,又同府中管事婆子相熟,便慢慢放手交給她。
林葭玥對此大爲不滿,只是如今江行簡處處躲着她,讓她一時有氣無處使。
“姨娘,陳夫人求見。”
“她來做什麼?”
淺碧搖頭表示不知,林葭玥無奈迎客,卻是剛見到陳夫人就被她所說的話驚住了。
林葭玥聽得一臉震驚:“一萬兩嫁妝?”
“是啊,如今上京誰人不知侯府三小姐平日在閨中,愛看些邪書雜書?如此不守婦道無規無矩的女子,哪一戶人家敢要敢娶?”
“什麼雜書邪書?”
林葭玥滿臉不解。
陳夫人嗤笑道:“外頭流言……倒也算不得流言,不是侯府自己發賣出的下人?有那下人說了,侯府三姑娘年紀輕輕最喜看些雜書,尋常還要在屋中低聲誦讀,這般年紀便移了性情,如此不知貞潔的姑娘家,我陳府還願意求娶,已是背了莫大的委屈。”
“可看在咱們兩家已交換了庚帖的份上,我便只當喫了啞巴虧,可這嫁妝,少了一萬兩莫談。”
林葭玥抿着脣,直到此時才略略明白爲什麼宋挽和江行簡都說下人不能發賣。
只是……
“你這是威脅我?”
“林姨娘這話說得便難聽了,侯府的姑娘不懂規矩,怎得變成我們的錯處了?”
林葭玥眯着眼,不屑道:“我倒是想知道,什麼邪書雜書值一萬兩銀子?”
陳夫人斜暱她一眼:“許是什麼《鶯鶯傳》《牡丹亭》的,我哪裏得知?”
“我看你是想銀子想昏了頭,用這種東西來威脅我?你倒是出去說說看,見有沒有人願意搭理你。至於侯府同陳府的婚事,你愛結不結,我還就要看看侯府的姑娘少了你們陳家,是不是會嫁不出去!”
“好好好。”
陳夫人險些被氣得仰到。
她猛地起身,狹長眸子裏滿是算計精光:“莫說我今日未告訴你,這姑娘家的名聲若是臭了可就只有一條路能走,你想明白了?”
“我侯府的姑娘就是臭家裏,也不嫁你陳家人。”
林葭玥冷笑一聲轉身離開,只覺陳夫人當真是瘋魔了。
不過是看個鶯鶯傳牡丹亭就叫丟了貞潔,說出去還不笑掉誰的大牙?
本就被江行簡罵得怒火高漲,這陳夫人又找上門來威脅,若非她不想再鬧出什麼事,方纔一定潑陳夫人滿臉熱茶。
先前她一力推舉陳家,定下江景婚事,如今陳夫人突然反水,她實在不好於這關頭火上澆油。且她算準了對方不過是來侯府落井下石,便未將此事告訴任何人。
哪知陳家那邊轉頭便大搖大擺上門退親,用的理由自是侯府三小姐不守貞潔,於閨中不學《列女傳》《女四書》等,竟看起了不正經的東西。


宋挽得知陳家上門退親,且還鬧得聲勢浩大,不得不出面相談。
雖她不想管侯府之事,但女子被夫家退婚,是萬沒有別路可走的,更別說如江景這般擔了污名的姑娘家。
讓人將前來退親的婆子、官媒迎進府,宋挽冷着臉道:“退親乃兩府大事,你們胡亂攀扯我侯府姑娘,敗壞侯府名聲,不知可是做好了要同侯府撕破臉皮的準備?”
前來退親的官媒嬉笑道:“夫人哪裏的話,如今這不是上京流傳……”
“你也知是流傳,既是流傳又未真正抓到把柄,如此草率便給府中三小姐定了罪,既如此我是否也可說陳夫人手零腳碎,陳家滿府淫惡肆意,上下無德?”
“哎呦呦,這便是你們侯府不講道理了。”
陳夫人耷拉着眼皮,有些不敢看向宋挽。
“說你們侯府牽扯我做什麼?什麼手腳……那不是林姨娘自己說的侯府女臭在家中,也不會嫁爲我陳家婦?”
“這婚事是她先退的,侯府三小姐不守婦道看那雜書邪書,也是林姨娘自己承認的,如今你同我掰扯什麼?莫不是侯府還想仗着位高,壓我們一頭不成?”
“……”
饒是宋挽自詡言語鋒利,如今聽聞林葭玥自己承認了江景看那些雜書,也一時無言。
“這婚事,可不是我們陳家要退的。”
陳夫人見宋挽語塞,撫了撫頭上簪子道:“既侯府看不上我們陳家,也不必兩相結怨,痛痛快快退了親,對誰都好。”
宋挽凝眉:“侯府不接受陳家退親的理由。”
江景絕對不能背一個不守婦道的名聲。
好好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背了這樣的名聲日後要如何?
宋挽回眸看了眼江行簡,江行簡神色陰鬱的朝着她點了點頭。
“庚帖已換,這親事便是定下,陳家只等下個月十五上門迎親,若陳家悔婚,我侯府必追究到底。”
“陳夫人好自爲……”
宋挽話還未說完,便見周姨娘哭喊着自內院而來,她哭得撕心裂肺,驚得衆人微微出神。
“侯爺,快救救我的景兒,景兒她投了井……”
江行簡倏地起身,他讓宋挽在此等候,自己則讓人喚了幾個外院粗使婆子前去幫忙。周姨娘一路哭喊着跟了去,陳夫人見狀訕訕道:“未曾想侯府三姑娘竟是個性烈的,想來那些都是謠言。”
“既侯府出了這樣大的事兒,我不便在此叨擾,先回府了。”
陳夫人拉着官媒想走,卻聽宋挽冷聲呵斥:“給我攔下。”
“你今日最好祈求我府裏三姑娘毫髮無損,若三姑娘有個什麼好歹,我侯府必同陳家不死不休。”
一羣粗使婆子上前攔住陳夫人,陳夫人大喝道:“混賬!我家夫君也是朝中重臣,你敢如此待我?”
宋挽捏着拳,心中砰砰直跳。
腦中浮現的,是那日周姨娘帶着江景去瀾庭院請安的景象,小姑娘靦腆笑着,一對兒梨渦點在雙頰邊,顯得俏皮又可人。
那時候她未沾染世俗事,圓圓的一雙眼滿是少女天真。
可如今……
宋挽掌心滿是汗意,眼眶也微微發熱。
她忍着淚,冷聲道:“若三姑娘安安穩穩則萬事好說,若今日江景因陳家咄咄逼人而喪命,七日後陳家等着辦白婚吧。”
“你敢!”
“你且瞧瞧我敢是不敢!”
執起手邊茶盞,宋挽看着微顫抖的手又重新放了回去。
不多時,內院爆出一陣悲鳴,椎心飲泣之聲聽得她心頭一抖。
很快粗使婆子抬着竹擔沉默而出,上頭蓋着薄薄白布,堪堪凸顯出一道纖薄身形。
“江……”
喉中哽咽,宋挽眼眶一紅腳下踉蹌,竟是不能相信前些日子還見過的鮮活小姑娘,今日竟真的香消玉殞。
周姨娘被府中婆子攔在玉安院,江景的屍身則要送去府中吉祥苑。
江行簡冷麪如霜,沉鬱難言。
婆子抬着江景屍身自衆人面前而過,那竹架微抖,白布之下滑落一隻纖細小手。手中死死攥着一個白玉柄小羊皮撥浪鼓,偶爾顛簸,還會發出清脆響聲。
林葭玥癱坐在影壁前,眼睜睜看着人抬着竹架離開,一副魂消魄散的模樣。
江景是未嫁女,不設靈堂,不入祖墳,只能在吉祥苑發喪。宋挽不忍她落得如此下場,垂眸對身邊婆子道:“尋十個家丁押送陳夫人回府,七日後爲三小姐同陳家公子舉辦婚事。”
江行簡點頭,身邊婆子便尋人去了。
陳夫人大喊婚事是林葭玥退的,同陳府沒有半點關係,卻是無人回應她。
宋挽在蘅芷蘅蕪的攙扶下回了瀾庭院,江行簡走至影壁前,林葭玥已哭得淚流滿面。
“怎麼有人這般傻,會爲了勞什子虛無縹緲的名聲而投井?在自己房中讀幾本情愛小說,哪裏就算得上失了貞潔?爲這樣的理由投井……怎麼會如此可笑?”
“都是一羣瘋子,一羣瘋子……”
林葭玥腦中盡是江景那雙慘白無比的手,耳邊亦是清清脆脆的皮鼓聲。
她滿面是淚,目光頹然而空洞的靠在影壁上。
江行簡經過她身邊,卻是停都未停,徑自離開。
整個侯府靜悄悄的,雖走了一位姑娘,府中卻未見一絲白,唯有吉祥苑設了一口楠木棺材,放一二燒紙錢的銅盆,幾個零散下人不時麻木丟入幾張黃紙。
宋挽坐在書案前,紅着眼卻未落淚。
“尋兩個婆子同丫鬟去玉安院陪陪周姨娘,另外從我嫁妝中出五百兩銀子,給江景置辦嫁妝。”
“府中亂得厲害,找人護住江景棺木,莫讓人隨意打開動了陪葬的東西。”
“尋人問問侯爺,陳家同江景的婚事要如何辦,若陳家一味不從,侯府是否退讓,又要退至何種程度。”
蘅蕪抹了淚去尋江行簡,得到一句不惜任何代價,必要將江景葬入陳家祖墳後,宋挽點頭幽幽嘆息:“倒未如我想象一般,徹底軟了骨頭。”
“小姐,三姑娘的事可要通知夫人同老夫人?”
“派人知會夫人,至於同不同老夫人說,讓夫人自己決定。”
香草去院中尋傳話的小丫鬟,江行簡那邊也派了小廝通知府中其他人。
而江晏未在府,他正與蕭霽野在酒肆商談正事。


上京酒肆頗多,但江晏同蕭霽野卻獨獨鍾情尋一小舟,泛舟江上。
“嚐嚐。”
隨手丟出一壺酒,蕭霽野道:“好東西,你未必喝過。”
江晏冷笑一聲,打開竹塞。
壺中酒液清亮且透着蜜色,一股芬芳醇香撲鼻而來,令人未飲先醉。江晏勾脣一笑,拿出酒盞斟滿。
“嘖。”
蕭霽野眉尾輕挑,語帶微嘲:“你心情不錯,可是聽了上京流言?”
“據聞你那侯爺兄長冷落髮妻,二人如今還未同房……”
想到那日驚鴻一瞥,蕭霽野搖搖頭,笑得恣意:“當真是暴殄天物。”
江晏聞言臉色漸冷:“她不是你可隨意狎戲取笑之人。”
“你將她視若珍寶,她卻被人棄如敝屣,這世間事當真有趣。”
抄起桌上酒壺一飲而盡,蜜色酒液順喉結而下,蕭霽野抬手擦去,動作瀟灑而落拓。江晏看着忽而心生豔羨,羨慕對方隨性恣意,從未將世俗看在眼中。
“不過……”
忍了又忍,蕭霽野仍是沒忍住,他半彎下腰神色桀驁:“你是如何想的?”
“不知你在說什麼。”
蕭霽野嗤笑:“在我面前又何必端着那假惺惺的端方君子之態?我又不是你嫂嫂,中意看這些玩意兒。”
江晏捏着酒盞的手微微收緊,眸中目光由清明溫和漸漸轉爲陰鷙。
“如此我方看得順眼。”
江晏想要發作,卻終是壓了下去。
初初聽聞兄長房中事,他並非未動過心思。可相比得到那人,他更怕對方用嫌惡而憎恨的目光看他。
江晏垂眸,心頭無力,手中力道也緩緩泄了下去。
她是萬不會容下他這番心思的。
醇香酒液順喉而下,再是清冽甘甜、綿柔芳香的滋味,攪着他那卑齪心思以及黯然悲苦,也變得晦澀酸楚刺人心舌。
見他頹然模樣,蕭霽野忽而有些好奇,究竟那女子有何種魅力,能將江晏迷得這般神魂顛倒。
微微向後仰着身子,蕭霽野呲牙一笑,眸中滿是嘲諷之意。他萬不會如江晏這般蠢,將自己之喜怒哀樂交予他人掌控。
“你上次借我之名大肆在上京收鋪,可知鬧得我損失了多少銀錢?”
江晏淡漠道:“三佛齊那批貨回來,送你一成。”
“甚是大方。”
見帶來的酒喝完,蕭霽野又搬上一罈,二人暢飲一番,蕭霽野道:“將侯府攪得天翻地覆的女子,究竟是何許人?竟能讓城陽侯守着嬌妻而不入門?”
江晏眉頭微擰:“庸脂俗粉罷了。”
他甚至未想起那人面貌。
“除了你嫂嫂,哪個女人於你眼中不是庸脂俗粉?”
蕭霽野笑得邪肆,江晏略帶警告看他一眼。
“以你的手段,想要整治那個蠢東西還不容易,何需借了我的姓名?”
“……”
江晏垂眸嘲諷:“你懂什麼?”
他一個刀尖舔血之人哪懂女子風情?更遑論男女之事。
喝上一口烈酒,江晏苦笑:“縱然我有萬般手段又能如何?難不成還要除掉她,看着那二人自此親親熱熱?”
“那就容着那妾室壓在你嫂嫂頭上?”
蕭霽野不解,若是他的女人他絕不會讓任何人欺她辱她半分,江晏這婉轉心思,着實令人猜不透。
“不過一個出身低賤的妾室,只要她不能誕下侯府庶子,便什麼都不是。”
將碗中酒一飲而盡,江晏神色溫柔:“她是個再幹淨不過的水晶人兒,自不屑使什麼骯髒手段。她不屑不肯做的,我來替她做,她所想所願,我亦會替她達成。”
“她想提前收鋪賺那蠢婦一筆,我便替她炒高上京所有鋪子,她想讓我娶孫家女,我便娶。她不想再助力侯府,我便迫孫家退婚。”
“宋扶於吏部行得艱難,她心疼不忍,我便散盡私產助宋扶上位。”
“我有萬般手段,卻獨獨不願拆散江行簡同那蠢婦。”
江晏垂眸:“我願祝那二人今生今世永偕同心,我日日巴望他二人琴瑟調和、比翼連枝。”
“可我又不願見她孤苦一生,我……”
“你醉了。”
蕭霽野淡淡開口,打斷江晏的話,玩笑說說便罷,談得深了便不好了。
江晏口中發苦,只笑笑再飲下一碗烈酒。
二人拋開私事不談,又說了幾句日後生意,待到船隻飄到下游已過了戌時。侯府小廝正在岸邊焦急等着,江晏方下船就見身邊伺候的人道:“二爺可算回來了,府中出了事。”
“什麼事?”
那小廝道:“是三姑娘,三姑娘歿了。”
江晏挑眉:“怎麼突然沒了?”
將今日事細細說給江晏聽,他卻只淡淡顰眉,卻未見任何惋惜之色,直到小廝提到大奶奶許是驚嚇過度,回院便召了府醫,他才略顯慌張。
正想同蕭霽野道別,卻見他一臉肅色低頭同身邊之人低語。
江晏只聽見一句不甚真切的癱子要不行了,便見二人走遠。
“回府。”
乘車回府,江晏剛進後院,就見宋挽極不尋常的站在垂花門不遠處。
他微一怔愣,隨即耳尖染紅。
江晏站在門邊不敢上前,生怕一身酒氣污了宋挽的鼻。
“見過二爺。”
蘅芷出聲提點,宋挽這纔回頭。
“二爺飲酒了?”
江晏耳尖愈發灼熱,心中懊惱不已,沉吟片刻才躬身道:“確同友人小酌了幾杯。”
宋挽淡笑,隨口說了句飲酒傷身便側了身子讓他先行。
江晏抿着脣,心有不捨,又見她今日行蹤有異,不該於這時還未回瀾庭院,便開口道:“嫂嫂這是在……”
“在等蘅蕪,我讓她去吉祥苑爲三姑娘添幾張紙錢。”
“……”
江晏這纔想起他被人尋回府中,正爲了此事。
彷彿看出他有些迷醉的模樣,宋挽溫聲道:“可是身有不適?”
“是我喫酒誤事,嫂嫂放心,予遲日後必滴酒不沾。”
說完,江晏躬身離開,回毓靈齋洗漱更衣準備喪事去了。
見他離開,宋挽道:“觀其行,知其德,二爺乃大雅君子,光明磊落實在難得。”
思及此,宋挽忽然想到,若是江行簡未歸由江晏襲爵,侯府必不會禮崩樂壞,形如末世。


江行簡事忙,便把江景同陳家白婚一事交給了江晏。
也不知江晏使了什麼手段,原本抵死不從的陳家第二日竟是灰溜溜籌備起婚事,滿院子掛了白布不說,還尋人澆築了白色喜燭。
只是整個陳府上下所有人,臉色陰沉慘敗得不啻於過世的江景。
江景成婚那日,宋挽倚着串了玉石珠子的靠背微微出神。
她今日懨懨的提不起精神,也無心做什麼,看得蘅芷蘅蕪擔憂不已。
“小姐,您喫些東西?”
“我喫不下。”
她沒有胃口,只想一人靜靜處上片刻,哪知剛閉上眼,便聽園中匆匆跑來一人,待瞧清楚了,竟是江母身邊的大丫鬟雲雀。
“大奶奶,夫人讓您快快去福鶴堂。”
“出什麼事了?”
宋挽起身下榻,蘅蕪忙跪下幫她穿鞋。
“是周姨娘,她趁着玉安院婆子不備跑了出來,如今正往福鶴堂去。老夫人還在病中,府中這些事什麼都不知呢,現下週姨娘那樣子實令人不安,夫人怕自己勸不住她,便讓奴婢來尋您。”
雲雀一臉驚慌,很怕老夫人出了什麼事。
宋挽抿着脣,換了衣裙跟雲雀走了出去。
待到福鶴堂的時候,江母正指使着滿院婆子按住周姨娘。
周姨娘溫順了一輩子,也怯懦了一輩子,今日卻是如出了閘的猛獸般,見人便上去撕扯。
“憑什麼不讓我見老太太,我要跟老太太說說這府中亂事,說說你們戕害我景兒,害得她小小年紀橫死家中。”
“你身爲侯府女主子,無能昏聵,從未將我景兒當做個人看。”
周姨娘指着江母,聲聲泣血:“若不是你上樑不正,從不管府中庶出子女,我景兒會落得今日這般田地?”
“你!”
周姨娘指着剛到的宋挽,哭着大罵:“我知我景兒犯了錯處,聽信了那豬狗不如的東西挑唆,可你二人鬥法,憑什麼拿我景兒做祭?”
“你鬥不過那賣弄風騷的殘花敗柳,便於我景兒身上作筏子,生生攔着她跟蘭家婚事,你還是不是人?”
“侯府由着一個娼婦出身的賤貨敗壞,老夫人究竟管不管?”
“今日老夫人不給我一個交代,我便一頭撞死在府中正門前,讓城陽侯府從此之後永無寧日,所有人不得好死!”
周姨娘一口咬下來抓她婆子的手指,那婆子淒厲慘叫,頓時退後數丈。
身邊圍着的人再不敢向前,周姨娘瘋了似的往福鶴堂闖。
遠處遙遙跑來一個身穿素色褙子,頭戴銀釵的婦人,她見周姨娘在粗使婆子中橫衝直撞,突然衝了過去一把將人死死抱住。
鄭姨娘哭着道:“你瘋了不成,福鶴堂是什麼地方,容得你在此放肆?”
她死死抱着周姨娘,雖不讓她掙扎,卻也不讓那些婆子上前。
“你是不是瘋魔了?不想要命了?若不想要命回自個兒院中死去,跑到這處撒什麼野?”
周姨娘一愣,似是未想到眼下來攔住自己的,是這個跟她鬥了一輩子,踩了她一輩子的女人。可也不知怎麼了,見到鄭姨娘面上的淚,周姨娘再也忍不住心中委屈,嚎啕大哭起來。
她拍着大腿,痛苦哭嚎:“我的景兒,我的景兒沒了。”
“我的景兒沒了……”
鄭姨娘抿着脣,任由眼淚淌了滿面:“那般不孝的東西沒便沒了,日後我讓江昂給你養老,左右都是老侯爺的孩兒,他喊你一聲姨娘又如何?”
老侯爺不算是個貪戀美色的,早年雖胡鬧了一陣納了幾房妾室,但新鮮勁過去便擱下了,待到後頭老侯爺故去,老太太便給她們開了恩,還了身契讓人離開。
生下庶子不曾離開的唯有她同周姨娘,以及江晏江星的生母柳姨娘。
柳姨娘身段好模樣佳,且性情十分潑辣,又是府中家生子,地位自比她二人高上許多。早些年二人捆在一起也動不得柳朱一根汗毛,後來發現周姨娘性子最軟,她便聯合柳姨娘一起欺負周姨娘。
可年輕時候爭風喫醋還有個奔頭,如今老侯爺都不在了,這幾年她們便都安生了許多。
雖然打打罵罵了一輩子,但在侯府,除了那些丫鬟婆子,能證明她們這羣寡婦鮮活存在過的,也唯有彼此了。
鄭姨娘不喜歡周姨娘,她甚至都不喜歡江景,可看着一羣粗使婆子想要上前捆對方的時候,還是衝了出來。
她死死扯住周姨娘,哭着道:“你聽我一句勸,好生活着,萬不要給夫人同老太太添麻煩。”
“我的景兒沒了,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我一輩子只有這一個孩兒,可景兒沒了!”
周姨娘一口咬在鄭姨娘手臂上,卻是未像方纔那般用了全身力氣。
“都在這兒鬧什麼呢?”
江老夫人在寶珠翡翠的攙扶下,顫着身子走了出來,江母一見嚇得立時軟了腿。
“還不快扶着老太太回屋去?小心吹了風,加重老太太病情。”
江老夫人怒瞪江母一眼,隨後皺着眉看着滿院下人:“你們都退了去,讓周氏同我說話。”
“老太太,您可要爲景兒討個公道啊!”
甩開鄭姨娘,周姨娘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將林葭玥這段時間所作所爲,全都說了個底掉。江老夫人聽聞江行簡被聖上賜爲上林苑監監正,同侯府下人被髮賣時,突然捂住胸口痛苦向後仰去。
“老太太,我的景兒,您要爲我的景兒做主。”
江母見周姨娘還在糾纏,上前一腳蹬在了她肩膀上。
“你想逼死老夫人不成?你口口聲聲說我不管庶子庶女,又怎麼不提我開過的恩?我讓你們自己撫養府中少爺小姐,現下鬧出事你來怨我?你倒不若怨自己養出個不守婦道,帶累了侯府所有姑娘家的禍頭子。”
周姨娘被一腳踹下高階,咕嚕嚕滾出老遠。
恍惚間聽見江母辱罵江景,她面目猙獰爬起,又衝了過去。
江老夫人氣得直直抽搐,周姨娘則同一羣粗使婆子糾纏在一起。
宋挽看着眼前亂象,抿着脣站在一旁垂眸不知想什麼。場面亂成一團時,林葭玥頂一臉病容自院門走了進來。
她看着周姨娘忽而哭着道:“同其他人無關,是我害了江景,你若有什麼不滿儘管來找我。”
宋挽看了眼短短几日便瘦得脫了相的林葭玥,幽幽長嘆。


“是你,就是你害了我的景兒,今日我要你給景兒下去陪葬。”
一見到林葭玥,周姨娘瘋癲得更厲害,她推開院中婆子衝到對方面前,伸手便狠狠一巴掌拍了下去。
林葭玥幾日未喫未睡,這一巴掌下去眼前一黑直接摔倒在地。
雖面頰疼痛,但她卻覺心中松泛許多。
她到如今也想不明白江景爲何投井而亡,是真的爲了那勞什子不貞潔的名聲,還是因爲陳家退婚。可無論什麼原因,林葭玥都清楚同自己脫不開干係。
周姨娘用力捶打着林葭玥,她茫然而麻木的任由對方發泄。
直到周姨娘死死掐住她的脖子,窒息感襲來,林葭玥才奮力掙紮起來。
她怕了。
瀕死後,她害怕了。
可如今周姨娘的手如鐵鉗一般死死不松,任是由她如何掙扎都不能甩開。
江老夫人昏厥,江母驚慌守在一旁,見老太太臉色發青一口氣未曾提起,忙摘下頭上金簪刺入她人中穴,江老夫人這纔將那口氣急喘上來。
鄭姨娘上前拉扯周姨娘,若真在老太太面前鬧出人命,周姨娘必死無疑,只如此想着,她便有種兔死狐悲的傷感。
整個福鶴堂亂成一鍋粥,宋挽站在江母身後靜靜守着江老夫人未曾離去。
江老夫人清醒過來,宋挽忙上前攙扶。
老夫人指着地上躺着的林葭玥道:“將這亂家的根源給我打出去……”
“老夫人您要給景兒做主!”
“夠了。”
江行簡匆匆趕來,他今日剛上值還未等進蕃育署,便被府中小廝駕馬尋回,再見眼下情形江行簡只覺頭痛欲裂。
“去拉開周姨娘。”
林葭玥被幾個外院小廝救下,侯府亂得甚至維持不住男女大防,只能喚外院小廝進內院處理她。
周姨娘被人鉗制住,雙眸猩紅,面色猙獰的看着江行簡:“侯爺今日可否給妾身一句準話?這害死我景兒的亂家根源,你到底除是不除?”
林葭玥捂着脖子,眼底透着血紅,止不住的大口喘息。
再次經歷瀕死的感覺,讓她全身汗毛都炸了開,心底被恐懼點點蠶食,駭得她腦中一片茫白。
周姨娘情緒和緩,她瞪着幾個抓住自己的小廝狠狠甩開。
到底是內院女眷,那些男丁亦不敢輕易動手,且見江行簡未表態,一個二個便鬆開了手。
“侯爺,我只問你這亂家的根源除是不除?”
江行簡忽而有點恍惚,似是被問得怔住。
唯有宋挽有些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隨即垂下了眸。
這一刻,他竟是動了殺心。
瞬間的沉默讓對生死格外敏感的林葭玥紅着眼抬頭,江行簡彷彿這才反應過來,低聲開口:“送周姨娘回玉安院。”
“哈哈哈,亂了亂了,這侯府亂翻了天。”
眼見江行簡根本沒有處理林葭玥的意思,周姨娘徹底失望。她攏了攏頭髮,眼含着淚淺淺一笑,雙頰邊的梨渦隱隱顯現,一如平日溫柔。
“侯府有此後人,老侯爺怕是在地下也難得安穩。”
“侯爺景兒,我來陪你們了……”
周姨娘說完,猛的向福鶴堂院中抄手遊廊柱上撞去。嘭一聲悶響,鮮紅血色四濺,人直直倒下沒了氣息。
院中人嚇得傻在當場,蘅蕪卻是發現不對早早將宋挽護在身後,蘅芷則扯了帕子遮擋在她眼前。
江行簡面色如雪,林葭玥只覺頭皮瞬時炸開,渾身打着擺子冷冷顫抖。
江老夫人見此情形連驚帶嚇徹底暈厥過去。
唯有鄭姨娘哭着褪下身上褙子,走上前輕輕蓋在周姨娘面上,低聲啜泣:“都說了讓你莫要鬧,鬧來鬧去又能鬧出個什麼結果呢?咱們的一條賤命,能拿得住誰?”
“送大奶奶回房。”
江行簡厲呵一聲,蘅芷蘅蕪忙護着宋挽回瀾庭院。
江母那邊派人尋府醫,福鶴堂的丫鬟忙着抬老夫人回寢房,江行簡指揮着府中婆子處理周姨娘屍身,鄭姨娘哭着被丫鬟拉走……
唯有林葭玥一臉呆滯看着鵝黃色褙子下,隱隱露出的蒼白手臂。
七日內有兩人橫死家中,侯府人心惶惶,哪裏還有人去管林葭玥。
衆人於她身前身後穿梭,卻是無人上前過問一句。
直到淺碧輕紅尋來,二人才拖着丟了魂的林葭玥快速離開。
府中未見哀鳴,未見半匹白布半張黃紙,廊柱同白玉地磚上的血漬被下人擦乾,周姨娘之死再無一人提起,彷彿侯府從未有過此等悲慘事。
第二日大廚房做了酥香肘子、清蒸鵝、鹹豉豆皮羊肚盤等十八道葷菜,送往各房。
鄭姨娘啃着肘子一邊哭一邊笑,江老夫人沉睡不醒,江母一夜白了雙鬢。
江行簡坐在院中自斟自飲,一夜未眠。
宋挽則在趙嬤嬤同蘅芷蘅蕪的照看下,淺淺睡了幾個時辰,只是一夜之間翻來覆去睡不安穩。
反應最大的是林葭玥,她已經幾日不喫不睡,身子透着病態的疲虛,且如今還添了個不尋常的毛病。
她再瞧不得少女皙白手臂,亦聽不得清脆皮鼓聲。
侯府一片寂沉,宋藍安攜夫人上門時,江行簡甚至有些恍惚,一時不知他這岳丈大人親自登門所爲何事。
“府中有事,未能恭迎父親,是行簡失禮。”
宋藍安道:“聽聞侯府近日多有煩事,老夫便過來看看,且拙荊思念挽兒,今日便想着讓她母女二人見上一面。”
江行簡忙讓府中婆子帶了宋夫人去瀾庭院,他則留下陪客,同宋藍安寒暄。
二人說了幾句不鹹不淡無關痛癢的話,宋藍安忽然道:“聽聞上京流言,城陽侯對家中嫡妻很是不滿?”
“說到底也是本官教女不嚴,未能將府上千金教成世婦典範。”
江行簡下頜一緊,忙道:“父親這話折煞行簡,挽兒並未有什麼不好,都是小婿鬼迷心竅,以致冷落挽兒。”
雙拳緊緊握起,江行簡繃緊了身子:“是行簡有錯在先,日後萬不會再負挽兒。”
宋藍安冷冷嗤笑:“侯爺言重了,這上京誰人不知我平章政事府的姑娘無德無才,理家無能呢?”
從懷中掏出兩張素貼,宋藍安推到江行簡面前:“侯爺的庚帖同挽兒的婚書,城陽侯府這門親我宋家高攀不起,還望侯爺尋了兩族長老,選個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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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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