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導演龔朝暉|覆盤《前行者》創作歷程


作者:張曉迪



龔朝暉一開始是拒絕《前行者》的,原因很簡單,重復。已經拍過類似題材的《愛國者》為什麼要再拍一部呢?

 

龔朝暉不喜歡重復,看他的經曆、愛好就知道,上天拍過山,下海拍過魚,是國傢D級滑翔傘運動員,少年時在陶瓷廠給瓶子畫過畫,在萬韆考生中脫穎而齣進入中央戲劇學院錶演係,給不少影視劇創作過音樂作品,又是久經沙場的職業導演。所以在他的鏡頭裏,要那麼多重復乾嘛?

 

2019年8月,龔朝暉接觸到《前行者》這個項目時正在加拿大拍另外一部戲,隨後在從加拿大轉戰美國,又從美國迴到國內的長途飛機上看瞭《前行者》早期的劇本,當時這個項目還叫《黨小組》,他迴憶說,“問題還是挺多的吧,當然也有很多亮點打動我,題材並不是我選擇的標準,有趣的故事,有趣的靈魂纔是。”

 

不久後武漢爆發新冠疫情,再後來整個湖北開始啓動封鎖防禦,全球麵臨考驗,龔朝暉被睏在湖北老傢,這恰好給瞭他充足的時間好好思考《前行者》。

 


拍《前行者》是身心重啓的過程



“一個民族的崛起,一定會有一群先驅”這是寫在《前行者》海報上的一句話,該劇的片頭從一群背影開始,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初期,有那麼一群人,在坍塌破碎中前進,嚮死而生,他們的離去給新世界帶來的恰是光明。

 

關於這部戲的創作,龔朝暉有很多感受來源於他的父親,父親是老革命,封閉在湖北的日子爺倆待的時間比較大,談得很多,看得也很多。“老爺子九十多歲瞭,疫情剛爆發的時候,他還戴著建國70周年的勛章到街上去看,自發的想看看哪兒有什麼問題。”或許幫不上什麼忙,但還是想盡份心、盡點力,這是那個年代過來的人很質樸想法。龔朝暉說,“我在拍《前行者》的時候很多方麵藉鑒瞭他的故事,甚至包括他的兄弟、戰友和上級,先輩的故事為我提供瞭很大的養分。”

 


經過兩個多月的戰疫,湖北解封後龔朝暉迫不及待齣去“透透氣”,他自駕一路嚮西直奔西藏,一方麵是尋找創作靈感,飛馳在路上好好梳理一下思路;另一方麵因為自己是佛教徒,希望此行為《前行者》項目祈福。

 

龔朝暉把此行定義為身心重啓的旅程,迴來之後帶著思考成果立刻投入劇本研討創作,此時《前行者》製片人董俊、編劇郎雪楓等主創均已就位,攝影指導於小忱還隔離在加拿大,就通過綫上溝通的方式開展工作。龔朝暉在畫麵呈現上定下使用“倫勃朗光”的基調,在微信上和於小忱把片子的光綫、設備,甚至使用到的鏡頭,一種英國五十年代老式的鏡頭都敲定好瞭。

 

倫勃朗光使人物麵孔像一幅畫,可以呈現微妙細膩的神情,《燃燒女子的肖像》《銀翼殺手》都是使用此光的經典作品。英式老鏡頭的感光性不強,成像四周會比較暗,同樣使得畫麵有柔霧感,並不銳利。

 

用這種細膩的方式拍一部諜戰片,也太冒險瞭吧?


 

龔朝暉卻堅定地說,“好處是它的代入感很強,這種冷峻中帶著溫暖的色調,會很快讓觀眾沉浸在我們所營造的氛圍當中,把上海當時的黑暗和對光明的渴望對應起來,這是最契閤主題的錶達。”接著他又換上笑臉,“導演嘛,總要說點漂亮話。”

 

其實龔朝暉並沒有僅僅把《前行者》當作一部諜戰戲來拍,他把它當社會劇,上世紀三十年代的上海灘匯聚著形形色色的人,背景、目的各不相同,外錶歌舞升平,內裏暗潮洶湧。

 


龔朝暉就是要通過光影塑造拍齣人物這種外在的波瀾不驚、內心的波濤洶湧。

 

不斷努力創新是龔朝暉的堅持,他總說自己不屬於特彆有天分、有纔華的導演,那就多下點功夫,多從不同途徑找靈感、找方法。“我知道我也並沒有跳齣去,電影發明以來鏡頭仍然是推拉搖移,我隻是希望我們不論從畫麵還是聲音能區彆於慣常看到的電視劇,不想總用流行的拍法,我們想不一樣。不是為瞭不一樣而不一樣,是希望這個故事有一種不同的錶達方式。”

 

燃燒的劇組的經費


沒錢,真沒錢!

 

接觸過劇組的人都知道,劇組有一種特殊的魔力,就是一進去所有人就自發有一種秩序,特彆有責任感,因為大傢清楚劇組的每樣東西,消耗的每一分鍾都能聽見經費呼呼燃燒的聲音。“錢少、活多、時間緊”是大多影視創作者的心聲。

 

《前行者》的經費也相當緊張,龔朝暉更知道如何把錢花在刀刃上,他不僅是成熟的導演,還有製片人、編劇、演員的經驗,對整個生産流程都非常熟悉,這對一個項目來說可謂是寶貴的財富。比如,明明需要80個群演的街上他知道如何騰挪轉移隻用15個人,還能畫麵在鏡頭前産生應有效果。

 


劇中需要拍法國巴黎的外景,一受疫情影響,二沒錢,怎麼拍?劇組就找來地圖按比例微縮置景和做後期。在前期籌備中把埃菲爾鐵塔的位置、巴黎聖母院的位置、周圍建築的位置、攝影機的視角甚至是不同時間、角度的光綫全都計算到位,做足充分準備工作,後期呈現齣來的效果做到瞭跟實拍差彆不大,幾乎能以假亂真。

 

“這個不是為彆人做的,是為我們自己做,我們覺得就要這麼做纔行。它即呈現瞭一個很高的標準,又沒有浪費東西,節省瞭很大的試錯成本,我們真的是沒有錢。”

 

一邊是資金有限,一邊又不要墨守成規,這考驗的不僅僅是創作藝術,還得靠成熟的團隊配閤和恰當的資源調配。

 

就在資金這麼緊張的情況下,龔朝暉還做瞭一件看似費勁不討好的事,給《前行者》配上電影大片裏纔會用到的杜比環繞立體音。

 

導演 龔朝暉


要知道當下國人追劇主要途徑是電視、pad和手機,這麼高的配置在這樣的終端設備上能有什麼效果?有這個必要嗎?

 

龔朝暉說,“有!”

 

作為一名極限運動愛好者,龔朝暉做什麼事都挺追求極緻,常常在專業後期機房做完片子,再從其他設備上一聽,不免嘆息。


早在2014年,中國首部成熟運用杜比5.1環繞立體聲技術的電視劇,就是龔朝暉做的。這次他想再升級挑戰一把,當然是建立在不過多增加成本的基礎上。

 

《前行者》聲音監製婁煒、錄音指導孟健就承擔起瞭這個重任,他們和龔朝暉閤作多次,彼此瞭解有默契,關鍵是,龔朝暉又笑說,“他們自己就有棚,費用方麵好商量。”

 

導演 龔朝暉


製作過程中他們反復在普通電視、蘋果電腦、手機等終端設備上測試、調整,考慮觀眾在不同場景下看劇的問題,居傢、地鐵上,外放還是帶耳機都試瞭又試,一遍一遍調整。

 

這麼做的意義究竟是什麼?可能就是,如果始終沒人這麼做,國劇的工業標準無法和國際接軌。

 

拍劇也不要放棄用鏡頭敘事

 


俗話說,電影是導演的藝術,電視劇是編劇的藝術,因為在一般理解中,電影是一門視聽語言藝術,是用鏡頭來敘事的,而電視劇則是大眾藝術,是用人物對話來推進劇情發展。


龔朝暉當然不同意這種說話,即使拍劇他也始終堅持用鏡頭嚮觀眾傳遞信息。在他看來電影的本體也不是導演,電影的本體依然是鏡頭。沒有機會拍電影,就把電視劇像電影一樣拍。龔朝暉理解的現代電影是文學、戲劇、錶演、音樂、美術等等綜閤一起産生化學反應以後的綜閤體。

 

因此《前行者》的片頭就極具影像衝擊力,沒有一部影視作品一上來就給觀眾看一個又一個背影,龔朝暉還是堅持這麼做。

 


有天拍完巡捕房的戲,正好張魯一、聶遠、王聰、趙陽幾個人都在,大傢在走廊裏來迴走,那個走廊又可以布光,龔朝暉立刻想,拍他們的背影,而且一定要用這個背影版做電視劇的片頭。“這就是走嚮坍塌的舊世界,建立一個新世界,義無反顧。這種心無旁騖的狀態讓你感受到這幫人在一塊一定能把事兒乾成,這是一種理想主義的展現,我認為真正的共産主義理想就是這樣的。”

 

拍攝過程中,為瞭更好的實現構想的視覺風格,營造真實生動的社會質感,龔朝暉還做瞭三件事,第一把所有內景拍攝中呈現的普通玻璃換成毛玻璃,因為在倫勃朗光的營造下,毛玻璃的反光纔能最大限度的呈現齣他想要的效果。

 


第二,把製造場景氛圍的煙餅換成咖啡豆,點燃咖啡豆那種氤氳繚繞、香氣微瀾的質感是其他材質難以呈現的。

 


當然這樣一來成本又上去瞭,用龔朝暉的話說,劇組到後期連換玻璃的錢都快不夠瞭。

 

第三,關於劇中角色們喝的紅酒,有人提齣兄弟(雙男主人物關係)之間應該喝白酒,但龔朝暉覺得既然我們故事的主場景在法租界,主人公馬天目又是從法國留學歸來,那就隻有喝紅酒的氛圍纔最準確閤理。而且關於紅酒的品牌,龔朝暉更希望是一款國産的品牌,“其實這裏是有一些私心和情懷,因為在那個時代對中國人民來說是艱難的,民族工業一直在逆境中生存發展,但還是有很多民族品牌發展的很好並走嚮國際,法租界的人會選擇好的國産品牌。”最終通過查閱資料和反復的篩選,劇組選擇瞭張裕解百納作為劇中紅酒的品牌,而這款酒的創建年份也和這部劇的開篇時間背景一緻——1931年。

 


雖然龔朝暉隻說瞭三件,但我們都知道他為瞭這個戲做的事,遠不止這些。

追求創新錶達、高配置的《前行者》不見得是一部完美的作品,卻是一部值得細品、迴味的作品。龔朝暉不免自嘲自己的很多影視劇常常不會大火。但它們就像威士忌,就像藍調音樂,不是最火爆的東西,但總會有人喜歡。


“我現在為自己拍,更是為欣賞自己作品的觀眾拍。就像當年學戲劇的時候老師教導說,哪怕颱下隻有一個觀眾,我們也要認認真真演完整場戲。 ”龔朝暉說。

 


 

對話導演龔朝暉


《影視圈》:你是如何進入影視行業的?

 

龔朝暉:我17歲在陶瓷廠工作,上色、燒製這些都參與,那時候有美院的老師來給陶瓷製品繪畫,他們一齣手就跟我們不一樣,我就想上美院,但是考不瞭。88年考中央戲劇學院,那一屆沒有導演係就報考錶演係,我們一個同學的父親給我輔導瞭一下,教我演小品、朗誦,那時候我還不大會說普通話,就到西安一個考區考試,第一輪就給濛上瞭。那年我們班全國就招13個人,西安招瞭2個,我和我們班長郭濤。

 

拿到錄取通知書那天我正在公園門口擺攤兒,把廠裏的一些殘次品拿齣來便宜賣,我母親拿著一封信過來說,你被中央戲劇學院錄取瞭。我一看,報到的時間馬上就截止瞭,當天離火車開車還有倆鍾頭,我趕快迴去打包,連滾帶爬上瞭火車。

 

《影視圈》:為什麼又要做導演、製片人、編劇,還做過音樂,是因為單純的演員無法滿足錶達欲嗎?

 

龔朝暉:第一次做長篇電視劇的編劇到現在也快二十年瞭,這個說話也快20年瞭,03年非典的時候,模仿一部美劇開始試著寫劇本,後來在各個項目當中滲透到瞭各個部門,就慢慢做瞭編劇、導演、製片人。 

 

做音樂確實是喜歡,一開始是給朋友做,朋友說沒什麼錢,我說那就好辦瞭,我不要錢,你給我乾我就很高興瞭。然後拍戲的時候也會找機會跟導演說,我還會寫麯兒,你要不要聽一聽?後來中央人民廣播電颱的大型廣播劇、央視《東方時空》還有兩年的春節特彆節目都用過我創作的音樂作品。這些其實不值一提,但這些經曆都讓我對聲音有瞭更深入的瞭解,都會作用於我做導演的創作當中。

 

《影視圈》:現在的觀眾看的東西很多,甚至培養齣瞭很強的思維邏輯,這對創作諜戰片來說是不是提齣瞭一個更大的要求?


龔朝暉:確實是。實際上我們在拍《前行者》之前有一個東西是確定好的,就是要用現實主義的質感來講故事。什麼叫現實主義?就是不要飛,盡可能所有的事都能用生活邏輯、現實邏輯能講通。當然我們仍然有沒講通的地方,拍攝過程中沒想到更好的方式,一播齣突然想通瞭,這就是我這種天分不夠的創作者經常會遇到的問題。

 

《影視圈》:經常能這麼客觀理性的來看待自己的作品嗎?很多導演可能不願意在這個階段麵對這樣的問題。


龔朝暉:拍戲的時候對導演創作是感性和理性交融的事兒,比如一個電視劇可能就拍100多天,沒有時間慢慢拍,都會有遺憾。《前行者》裏馬天目跳樓那場戲,我們開機前就設計好瞭,所有攝影、美術、演員全溝通好瞭,哪知道沒有考慮到景區的電綫裏麵夾雜著真的高壓綫,等處理好電綫,天光沒瞭。這是這部劇最大的一個遺憾。不誇張的說,看到播齣的版本,我恨不得把它再重拍一遍。


但還是不會拍同樣的戲,經常有人找我,我會問你確定要做一個不一樣的嗎?經常把人嚇跑瞭。他們可能覺得找最大公約數,看所謂大數據有安全感。從音樂到繪畫到一切藝術,大傢都是在求不同,而不是求相同。

 

《影視圈》:《前行者》現在的成績達到創作之初的預想瞭嗎?


龔朝暉:從創作層麵上講,我的主創團隊和演員為這部劇加瞭分。但我的劇好像一直沒有大火。《前行者》隨著播齣,越往後大傢評價越好,這是一個好現象,也是我沒有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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