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這驚心動魄的一夜啊。


小宮女一朝穿越,回到了皇后小時候。她能否扭轉皇后和皇上離心的局面?點擊藍色字:《商‍女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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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想再靠近,我手握着帶血的金簪,指向他,聲淚俱下,哭喊道:別過來!我讓你別過來!

求你了別過來…”

他停住,眸色深沉的可怕。

第 47 集


47

帳內的動靜太大,驚動了外面的守衛,他們衝進來看到我和謝時垣兩人的狼狽模樣,一時之間愣在原地,面面相覷。
還是胡璇公主趕了過來收拾殘局,看到受傷的謝時垣,又掃了一眼地上散落的和離書,心中明白了一切。
先把夫人帶下去。胡璇公主吩咐道。
謝時垣冷聲道:單獨找個營帳關起來,沒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靠近!
此後兩日,我被對外說是發了癔症,將我一個人關在一間單獨的營帳裏,周圍重兵把守,不知道的還以爲裏面關了什麼重要的人犯。
我心中冷笑,我現在這個樣子,和人犯有區別嗎?
我把謝時垣得罪的乾乾淨淨,還捅傷了他,以他的脾性,沒把我殺了就已經算是法外開恩。
我和謝時垣,最終還是走到了這個地步。
被關在這裏的兩日,我呆坐了兩日。日落日升交替輪迴,我手裏一直握着那根染血的金簪,不曾放手,這期間我想了很多。
他會如何處置我?和離不成是否會被休棄?
無所謂了,不管什麼結局,已經走到這個地步了,只是當初不曾料到我們之間,會以這樣見血的方式收場。
我那一簪子下去,傷他極深吧
第三日,終於來了人。
是胡璇公主帶着杏姑和滿月、彎月三人,她們被手下的兵卒押進來。
杏姑等人一進來,奔向我,一遍一遍檢查我身上有沒有受傷,神情緊張,一個個憂心忡忡。
我心中又是開心又是難過,開心的是無論怎樣,她們都願意與我共甘苦,難過的是我最終還是讓她們受到牽連。
我扯出笑臉,安撫她們幾人:我好着呢,你們別擔心我。
杏姑輕輕擦拭了眼角淚意,輕聲唸叨:沒事就好…”
胡璇公主站在營帳口,揹負着手注視着我們,我知道她有話對我說。
她開口:我實在沒想到,你會用那麼烈性的方法,你讓我很意外。
我和她算不上熟,連她都對那天發生的事感到意外和震驚。
彎月性子急,當着她面啐了一口:你在大奶奶面前惺惺作態給誰看?將軍又不在這裏!
滿月怕她喫虧,急忙去拉彎月的衣袖。




胡璇公主不以爲意,眼神真摯對我說:你知道的,我無意傷害你,今天這個局面實非我所願。
我自然知道我和謝時垣走到今天這一步,和胡璇公主關係不大,她頂多算是個導火索,但要我對她和顏悅色,我也不是善心氾濫的純良小白花,我做不到。
她見我態度冷漠,轉備離開,忽又起念,轉頭對我說:垣郎要把你送去鄴城,你若想離開,我可以幫你。
我倏而睜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她。
半晌,緩緩點了頭。
謝時垣想將我送去新都城鄴城,估計是想先將我囚禁起來,等他忙完手裏的事,再和我算總賬。
不用等到以後被囚於冷宮抑鬱而亡,現在就將我囚禁起來,想不到掙扎半生,最終還是沒能逃過這個宿命。
所以當胡璇公主提議要放我走的時候,我答應了。
我不知道她是真的好心,還是故意設局,但擺在我面前的生路就這一條了,豁出去,也許還能拼出一番生天。
不到最後一刻,我不想就這麼輕易認命。
晚些時候,胡璇公主再次進來,帶了一個包袱給我。
我能幫你的不多,這裏面有一些碎銀子和一些可以典當的金器,還有一把匕首防身,明天他就會派人送你們上路,做官船,一路走滄河直達鄴城,剩下的你們自己想辦法。
我接過她遞給我的東西,抬起頭鄭重看了她一眼:多謝。
她擺擺手:不用謝我,我也有私心。
你還有什麼需要交代的嗎?比如給垣郎,帶點什麼話?他.....他把自己一個人關在營帳裏誰也不見。
我苦笑一聲,搖搖頭:我和他緣盡於此,多說無益,但有一事確實需要你幫忙。
我拿出我爲阿觀腹中孩子繡的小衣,遞給她:麻煩公主將此物轉交給三姑娘,三姑娘她現在.....?”
胡璇公主說道:她很好,有垣郎和謝侯爺在,沒人敢欺負她,軍中多有不便,她已被妥善安置在京郊莊園裏,有人悉心照顧,另外對這裏的事,她並不知情。
我鬆了一口氣:那便好.....”
不知怎麼,突然聽她提起謝時郢,有一瞬間的失神,他被皇帝派去了鄴城處理遷都事務,明日一早我就要離開,如果我能順利逃脫,大概以後我們再也見不到了吧。
我嘴巴張了張,很想帶句告別的話給他,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就這樣吧,少些叨擾,對大家都好。
杏姑、彎月、滿月鐵了心要跟隨我,她們被送進來的時候,隨身行李早已打包好。
杏姑像以前一樣挽着我:好姑娘,我說過的,你去哪我就去哪,咱們娘兩不分開。
彎月也來摟住我:還有我,我也不和大奶奶分開。
滿月性子柔靜,在一旁悄悄抹眼淚。
我心裏已經有了打算,謝時垣會派人送我去鄴城,一路上肯定會盯得很緊。只有等到了鄴城,在下船的時候動身逃走,就是不知道他會安排多少人看管押送我。
翌日天不亮,就有一隊人馬前來護送我們離開。




我大致留意了一下人手,應該有二十來人,對我們也還算客氣。
爲首一人並不是時常跟在謝時垣身側的那幾個參將,是個臉生的青年,全程冷着臉不發一言,但問他們要什麼東西,他們也會給,看來謝時垣也不至於喪心病狂到要用對待階下囚的方式來對我。
冷冬的天氣肅殺陰冷,清晨一片霧濛濛,還未散開。
我想起來當年也是一個清冷的早上,我也是這樣,隻身踏入未知的命運,時移世易,如今的我悄然離開,一如當年,不知前路如何。
坐在離開京城的馬車上,我撩開簾子往後望了望還未甦醒過來的京城殘影,它被甩在身後,越來越模糊,那是我重生以來生活了快三年的地方,也是我最後一眼看它了。
此去一別,怕是此生再也回不來了,腦海中閃過一幕幕在憫北候府生活的日常點滴,像是走馬燈一樣,忽然憶起許多。
杏姑咳嗽起來,我將車簾拉下,瞧着她日漸衰老的模樣,心生不忍,我可以逃走,去過顛沛流離的生活,但她的身子越來越差,我不想杏姑一把年紀了,還要跟着我受罪。
馬車在路上行駛了兩日,到了滎川,從這裏的渡口一路向東,行上七八天水路就能到達鄴城。
謝時垣給我們安排了一艘商船,這裏的渡口船隻往來繁多,東渡的、南下的都從這裏出發,我們剛駛出沒多遠,還能看到從鄴城那裏駛過來的官船,比起我們這艘商船顯得氣派多了。
我們四人從一上船便被安排待在房間裏,彎月想出去在甲板上看看,都被門口守着的侍衛阻擋在內,不得外出。
我們又不是犯人,憑什麼要這麼囚禁我們!彎月在門口鬧了幾次,侍衛們板着臉,一句話都不說。
領頭的青年參將姓羅,對我還算恭敬:夫人還請見諒,我等職責就是將諸位安全送往鄴城府邸,還請夫人不要爲難我們。
羅參將說起話來一板一眼,他們也是奉命行事,和他們置氣有什麼用。
被關在船上的日子頗爲無聊,還好我們有四個人,可以閒聊解悶,只是我沒心思,一心計劃着着逃跑離開,大多數時候都是一個人手托腮,望着窗外的江景癡癡發呆。
行至第四日傍晚,到了銅陵縣境內。




我像往常一樣,趴在窗邊看着斜日由紅,墜入江面。
待輪月升騰,江風驟起,生出絲絲冷意。我覺得有些奇怪,這段水域顯得十分僻靜,水波悽清,只有我們一艘船在此處,我趴在這裏許久,都沒有看到幾艘往來船隻。
夜深了起來,江面上升起了霧,更顯得肅殺冷清,正這時,船身忽然一頓,忽聞水聲拍岸,聲音大得離譜,像是撞上什麼東西。
出什麼事了?擱淺了?撞船了?
不一會兒,只聽房間外的走廊上腳步匆匆,我把門打開,門外的侍衛提着刀,正神情嚴肅的往甲板上前去,我逮住羅參將,問道:出什麼事了?你們都去哪裏?
羅參將提着刀,面色凝重:還請夫人待在房間裏不要出來,有水匪截停了船隻!
有水匪?!
杏姑等人一個激靈嚇得跳起來,我們幾人關上門,聚在一起,有些懼意。
杏姑最爲緊張:是水匪!你們鮮少坐船,不知道水匪有多可怕,姑娘你不知道,早些年水路運貨的時候,邵家三房老爺就折在了水匪手上,整整一船的人都沒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
滿月和彎月一聽,兩個小姑娘當場嚇得腿都軟了:那怎麼辦?
別怕別怕,守着咱們的侍衛個個都是軍中好手,有他們在,我們不會有事的,別怕!
船頭處傳來叮叮噹噹的刀劍打鬥聲,聲音越來越近,我們幾人縮成一團,暗中祈禱,這些侍衛千萬、一定要守住啊!
突然,我們所在的房門被一刀劈開,一個虯髯大漢,提着一把砍刀出現在我們面前,見到我們四人,虯髯悍匪淫笑起來,大聲喊道:哈哈哈,這船里居然還藏着幾個小娘子!快讓老阿爺我先快活快活!
彎月和滿月嚇得四散逃開,手邊有什麼拿起來就往匪賊身上砸,但我們哪裏是彪形大漢的對手?
眼看着水匪獰笑着向我們撲來,羅參將帶了兩三個人,從背後一刀劈了那水匪,水匪的頭顱骨碌碌滾到我們腳邊,衆人嚇得臉色慘白!
別磨蹭了,趕緊隨我離開!羅參將衝我們喊道!




正說着,羅參將幾個手下過來護送我們離開,我隨手抄起胡璇公主遞給我的包袱,裏面有匕首,險要時分說不定可以派上用場。
對方人多勢衆,我們寡不敵衆。夫人,我護送你們乘坐小船先行離開,我已向最近的郡縣發去信號,援兵隨後就到!
羅參將協同幾名將士將我們幾個女流之輩圈在中間,護送我們去船尾登小舟。
我問羅參將:此處距離鄴城不算太遠,怎麼會有這麼多的水匪?
以往銅陵地帶也有水匪,但是不至於這麼多,估摸着是地方災情加上動亂,越來越多的人落水爲寇,靠打劫過往商船爲生!
羅參將將我們幾人護送至船尾處,商船此刻停在江面上,只見三五艘小船用鐵鏈將我們的船團團圍住,不斷有水匪口含兵器,從河面下鑽出來爬上我們的船。
"夫人,你們先坐小船離開,快!"
羅參將將我們幾人推到船尾處的小船,手起刀落,又是一刀劈了趕過來的水匪,只見水匪源源不斷從水下冒出,甲板上、船艙裏到處都是刀光劍影。
見我們上了船,留下兩名將士護送我們,羅參將轉身提刀殺向水匪。
我們的小舟還沒駛離,就有一個長臂大漢從水裏鑽出水面,跳上船頭,手裏拎着一把半人長的砍刀大喝道:兄弟們,看這羣人裝扮,只怕是官府家眷,來呀捉了回去當壓寨夫人!
護送我們隨行的一個將士,和其纏鬥在一處,胸膛中了一刀,抱着那長臂大漢一起跳了河。
我們幾人看的心驚膽戰,後怕不已。
小船漸漸越駛越遠,有水匪駕着小船來追我們,眼看着馬上就要靠近時,彎月拿過我隨身帶着的匕首,對我說:大奶奶我會水,我去引開他們,你們趁機快逃!
說罷,咬住匕首,像一條魚兒一樣撲通一聲滑進水裏。
我撲向船舷呼喚:彎月你回來!給我回來!
瘋了!都瘋了!




只見彎月一浮一淺,遊向水匪小船。
她一個弱女子,饒是再會水,面對凶神惡煞的水匪,只怕也是枉送性命。
彎月爲我們掙得了一些時間,划船的將士加快了搖槳速度,很快就將水匪小船遠遠甩在身後,只是我的彎月也一起不見了蹤影。
茫茫水面,哪裏還有彎月的影子?
還沒等我們傷心太久,水匪很快追了上來,離我們還有十來米遠的時候,水匪使出鐵鏈耙鎖,擲向我們的船隻,生生拉着鐵鏈,越來越近。
待船隻靠近,登上來兩個水匪,搖槳的將士抄起武器,與水匪打鬥在一處,船身劇烈搖晃起來,我和杏姑滿月三人站立不穩,另一個水匪試圖來拉拽我們,我當機立斷拔下頭上的簪子朝水匪手臂上一陣猛扎。
記不清紮了多少下,只覺得眼下局面要是沒把匪賊搞死,我們就要命喪當場!
被簪子一通亂扎的水匪喫痛,朝我甩來一巴掌,將我連人扇進了河裏。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等杏姑和滿月反應過來,我人已經掉入河裏。
姑娘!
二人滿面焦急,伏在船身試圖伸手拉回我。
我不識水性,猛得落水嗆了好幾口水,胸腔憋的難受,起起伏伏不停掙扎着!
我能清楚的看見船上的人和事,我拼了命的撲騰,想要游回去,但越掙扎只會讓我越來越沒勁雙腿像是灌了鉛似的,沉重的厲害。
手和腳都漸漸不聽使喚,眼前的一切慢慢模糊,這種意識控制不了身體的感覺越來越明顯,我腦海中最後一個念頭萌生
要死了嗎?
我因溺水重生而來,又終將因溺水再度死去嗎?
若是這次我溺水身亡了,我還會有下一次重生的機會嗎?
我會變回原來的我自己嗎?
拼盡全力重活一世,只想改變未來皇后娘娘慘死冷宮的結局,可這一次,我拼不動了,我沒力氣了,渾渾噩噩之間,只覺得身歸天地,一切重回虛無。





當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有一瞬間的恍惚。
渾身溼透、冷徹骨的寒冷
這是我的第一感覺。
看着面前寬闊的江面,我慢慢回過神來,我沒死,我還在這裏。
我被衝到下游的一處淺灘,半截身子在水裏,半截身子在岸上。
我身上的斗篷大氅幫了我大忙,它們在水面上形成一道開闊的扇面,像一牀鋪開的被面撐開來,增加了些浮力,讓我不至於沉下去。
喪失意識後,慢慢被水流帶到下游,直到被衝上岸。
這一刻,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
渾身溼透的寒冷,我的手腳有些不聽使喚。
費了好大力氣,才爬到一處乾的地面。
我仰面躺着,大口大口呼吸來之不易的空氣,胸腔裏嗆進去些許寒意,才讓我真實的感覺我還活着。
活着真好。
轉瞬又難過起來,不知道杏姑和滿月怎麼樣了?還有彎月
她還活着嗎?
我艱難的爬起來,解開水沉沉的斗篷,四下望去,荒無人煙,灘塗雜草叢生。
這是哪裏?
我又該如何活下去?
孤身一人,身無長物,我又沒有生存技能,如何在這裏存活下去,是我目前最大的難題。
我想到我們是沿着滄河一路向東,沿河兩岸肯定是不缺商貿重鎮的,也許找到集市,換取了銀兩就可以買水買喫食。
只是我突然犯起了難,昨晚事出突然,我身上哪裏還有可供典當換取銀兩的財帛?
全身上下可能就那件蜀錦斗篷還能值兩個錢,我摸遍全身,半個銅板都沒有,就只剩了那根一直握在手裏,被我當成武器的金簪。
關鍵時刻我用它刺傷過謝時垣、水匪,如今它成了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
我憑着兩腿穿過河邊樹林,走了很久,走到夜幕降臨,終於在一處荒地尋到了一處可以容身的破廟。
我喜出望外,拖着疲憊虛弱的身體向着破廟狂奔!
破廟內雜草叢生,放在以前我是萬萬不敢孤身踏足的,但現在我是個什麼境遇,能有個棲身之所已是萬幸。
破敗的木門搖搖欲墜,佛像也是許久無人前來供奉,灰撲撲的毫無生氣,只有地上有一堆還在冒煙的柴火堆,我心中一驚:此處有人!





我小心翼翼的四處轉了轉,有雜草草垛,有豁了口的碗,就是沒看到人!但這些東西證明了這裏是有人住的,只是不知道是什麼人。
乞丐?還是匪賊?
先不管了,此刻我又冷又餓,那地上的火堆還有一絲絲熱氣,我靠近,將手放上去,先煨一煨總能驅驅寒。
此刻坐下來後,我纔有時間仔細盤算接下來的路應該怎麼走?
京城肯定是回不去了,我本就打算在船到了鄴城就伺機逃跑,眼下歪打正着遇到水匪流落在此,除了身上沒銀子,身邊沒人,倒也算是因禍得福,成功逃出來了。
那接下來我要去哪呢?
我迷茫起來
正想着,外面響起腳步聲,還有吹口哨的聲音,步伐輕快,應該是原先住在這小破廟的人回來了。
我內心緊張,趕緊躲到了佛像背後,偷窺着來人到底是什麼來頭。
只見一個十來歲大的小乞丐,背上挎着一個髒兮兮的口袋,吹着口哨及拉着草鞋搖搖晃晃的來到火堆跟前,熟練的懷裏掏出個火摺子點燃了面前的火堆,又從背上的口袋裏倒出來一隻油滾滾的燒雞,大口大口啃起來。
那燒雞的香味在火堆的燻烤下,一縷一縷,直直飄進了我的鼻腔,把我肚腸裏的饞蟲全給勾了出來。
那小乞丐還不過癮,又從口袋裏倒出來兩個果子,一口肉咬一口果子,頗爲享受。
我實在是饞的慌,又餓又冷,瞧着面前半大的人,我鼓起勇氣,說道:給我喫一口唄!
在荒無人煙的破廟裏突然響起這麼一聲,小乞丐驚駭回頭:誰?誰在那裏!
他回頭,背後是法相莊嚴的佛身,正半闔着眼看着他。
他的一驚一乍反而嚇了我一跳。
小乞丐從火堆裏抽出一根火棍,向着佛像走近了兩步,拔高音量喊道:哪個王八羔子裝神弄鬼嚇唬老子?
“…”
我纔沒心思嚇唬他,顫顫悠悠伸出一隻手,在小乞丐半是驚詫半是駭然的目光中,緩緩露出腦袋。
伸手不打笑臉人,我腆着笑臉,盯着他手裏的燒雞,兩眼放光:小哥兒,我不是鬼,我是人…”
我慢慢從佛像身後走出來,指了指他手裏的燒雞說道:能給我喫一口嗎?
小乞丐舉着火把,半晌,問了我一句:你是這山裏的狐狸精?





我和小乞丐面對面坐在火堆面前,他分了我一個雞腿,仍舊抱着火把不鬆手,一瞬不瞬的盯着我啃燒雞。
我不管那麼多,填飽肚子才最重要。
等喫完了,我抿了抿還帶着油花的手指,覺得特別滿意。
小乞丐一臉嫌惡的看着我像餓鬼投胎似的喫相,目光充滿了打量和審視,扯扯嘴角問我:喂!你是誰?怎麼一個人出現在我的地盤上?
我喫飽了,有了些力氣,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看身量應該不超過十二歲,還是個孩子,頭髮亂糟糟的像鳥窩,臉上鼻樑處有一條刀疤頗爲驚心。
我想着剛剛人家分了我燒雞,也算對我有救命之恩吧,稍稍放下了一些防備之心。
但我仍然不準備對他如實相告,畢竟誰能保證荒郊野外遇到一個人,他是心懷好意?還是包藏禍心?
這世道亂的很。
我先探探他的虛實再說:你又是誰?怎麼一個人住這裏?你家大人呢?
這是小爺我的家,小爺我從石頭縫裏蹦出來,你個婆娘又是從哪裏冒出來?
小乞丐一開口滿嘴的污言穢語。
我無奈的搖搖頭,估計是很難套出話了。
我打了個哈欠,被火堆燻得有些睏意。
我想了想對他說:我能在這先借宿一宿嗎?明天天亮就走。
小乞丐歪嘴一笑:你想住這啊?也成,二兩銀子一晚!
???!!!
想錢想瘋了吧!
一間破廟!連個牀都沒有!




但我現在一個人孤身在外,又是個女流之輩,好漢不喫眼前虧,我想了想說道:可以,但要等明天你帶我去這裏最近的市鎮,我換了銀子就給你!
他覷了我一眼,在思考我說的話可信度,賊溜溜的眼珠子轉動起來:哦!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從船上逃出來的對吧!這片地界上,像你穿的這麼好的婆娘一個人孤身在外,肯定是在河道上遭人劫了吧!
我驚訝於他的聰明,只聽他繼續說:小爺我去年也想去河上撈他一把,但管事的說我年紀太小,不讓我去,哼有什麼稀奇的,有命搶沒命花的,小爺我纔不稀罕!
他挑起眉打量我:你這婆娘看着富貴,你剛說讓我帶你去市鎮,這可是另外的價錢!
我一愣,咬咬牙:行!你帶我去,我付你雙倍!
眼下只有先誆他帶我去市鎮,誘之以利。
小乞丐想了想,認可了這樁交易,在門口的位置,給我留了一塊地方。
我倚着門框閉目養神,手攏在袖中緊緊握着簪子,防人之心不可無,若是這小乞丐起了歹心,我也會毫不猶豫拿起武器,亂世當道,保護自己最重要。
這一夜睡得並不好,迷迷糊糊做了很多光怪陸離的夢境,亂七八糟的什麼都有,等我睜開眼睛的一瞬,小乞丐的刀疤臉正湊近了我,只有鼻息之距離!
我大驚失色,想也不想,一腳踹過去,正中他的心窩!
你做什麼?我站起身後退保持一定距離。
小乞丐在地上捂着胸口疼得滿地打滾,怒道:你這婆娘好狠的心,我是給你拿果子喫!
說着,用力將手裏的果子砸向我,三兩個圓滾滾的果子滾落在地。
我心中生出一絲歉疚,面色訕訕,道:沒事吧,我就是一睜眼看你離得太近才失手…!”
小乞丐坐起來揉着胸口,氣鼓鼓的瞪着我,朝我呸了一口:好心當作驢肝肺!
我只得再次道歉:實在是抱歉,確實不是故意的。
他剜我一眼,不再理我。
我撿起地上的果子,用衣袖擦了擦,這是一種小柑橘,還沒我拳頭大,我咬了一口,差點沒把我牙酸掉。
看我擰着眉被酸的樣子,小乞丐哈哈大笑起來:傻婆娘!酸死你!
我氣結,這破小孩還真是睚眥必報。
我望着手裏的小酸果,想到橘生淮南則爲橘,橘生淮北則爲枳,心中大概有了一絲猜測。
我問向小乞丐:此處可是銅陵地界?




小乞丐朝我嘁了一聲:什麼銅陵金陵的?這是史家墩!
史家墩?這是哪裏,我從來沒聽過這個地方。
要不是當年在謝時郢的書架子上借過幾本地方縣誌的書籍來看,不然我連銅陵都不知道在哪?
罷罷罷,看這個小乞丐的樣子,八成也是個目不識丁的,問也是白問!
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準備動身離開,問他:昨天你說要帶我去附近的市鎮,現在可以出發了嗎?
小乞丐大喇喇的躺在地上,一條腿架在另一條腿上,不停的抖動,嘴裏叼根枯草,歪嘴一笑:小爺我今天改主意了,不去了!
我微微詫異:你不去了?
隨即反應過來,這人不大,心眼子怪多!估計是想趁機訛一筆。
我冷笑一聲:那行,就此謝過,我自己去問別人,告辭!
說罷,轉身離開。
他見我要走,急了,問我:你要自己去?
我嗯了一聲並未回頭,出了廟門。
不一會兒,小乞丐快步衝到我跟前:沒我帶路,你找不着路。
我呵呵一笑:你昨天的燒雞應該是從市鎮上偷來的吧,都還沒涼透,想必市鎮離得應該並不遠。從這破廟出去,走上不遠應該就會有人家,我可以向別人問路。
小乞丐慌了神:誒,你這婆娘昨天還喫了我的燒雞還沒給錢,你就想溜啊?
我搖搖頭,有些無奈:我讓你帶我去市鎮,我換了銀錢就給你,你又不願意去,我能怎麼辦?
小乞丐急了,直接攔住了我的去路:好好好!我帶你去!
只是你昨天答應我的,給我雙倍的價錢,這事你可不能賴賬啊!
我點頭:那是自然!
小樣兒,還想和我耍心眼!
市鎮果然離得不遠。
史家墩,一個很小的村鎮,但市面上賣的東西種類還算齊全,我沿着市集從東逛到西又從南逛到北,三兩下就將史家墩的大概情形摸得差不多了。
小乞丐跟在我身後一臉不情不願的走:唉錢呢?瞎逛什麼呢逛!
我不理他,直到走到一家大大的典當鋪子門口,我才停下了腳步。
我走進去,隔着櫃檯,裏面一個八字鬍的掌櫃慢悠悠的問道:做什麼來的?
我將金簪拿出,想看看這掌櫃眼力如何,再決定出手。
八字鬍掌櫃看了一眼金簪,眼睛倏得一下亮了,我心道:這人是見過好貨的,這金簪子做工算不上精細,但僅憑上面那顆鉗絲翡翠就值不少錢,而且那是京中最時興的樣式。
掌櫃斂眉,故意端起了架子問道:夫人這簪子你想當個什麼價格?
我伸出一根手指頭,掌櫃的幽幽說道:十兩啊?你這簪子算不上精細,不值....”
他話沒說完,我直接說道:一百兩,少一分都不行。
掌櫃大驚,我眼疾手快立馬將簪子搶回自己手上。




僅這上面一顆翡翠都值千金,更別說這還是純金打造,若是掌櫃的掌不了眼,不如去請你們管事的出來,我來同他說話。
掌櫃見我態度不卑不亢,手裏的貨又確實俏手,在這種小地方實屬罕見,估摸着我是個有身份的,不好拿捏,想了一會兒就讓我稍等片刻,他去請示主家。
我握着這支簪子,心生感慨,這支金簪當年在相山上,刺過皇后坐騎,還刺傷過謝時垣,還有那水匪,每有危急時刻,它都保過自己命,就這麼當了,還挺可惜的。
但沒辦法,我需要銀錢生存。
很快,掌櫃的去而復返,不僅人回來了,還帶了一個布袋子,裏面沉甸甸的裝的都是銀子。
他同我說:我們主家說了,夫人這簪子確實值這個價,這是一百兩,還有票據,還請您收好。
當我提着那包銀子走出當鋪的時候,怎麼都沒想到會這麼順利。
有了這一百兩銀子,基礎的生活本金就夠了。
小乞丐蹲在門外看着我從裏面提出來一袋子沉甸甸的銀子,眼睛都看直了。
...你當了什麼東西,這麼多錢?
雖然他還是個孩子,但我很難相信一個在底層摸爬滾打的人性,若是他生了歹意,我這條小命恐怕就交代在這了。
於是我編了一個瞎話。
我指了指身後的當鋪,這是我孃家屋裏開的,只要我有難,亮明身份,就能支取銀子,怎麼樣?你願不願意跟我做事?我給你佣錢!
小乞丐一聽到我說這當鋪是我孃家屋裏開的,信以爲真,點頭如搗蒜:願意願意!姐姐你有事只管吩咐,小爺我萬死不辭!
我冷笑連連,之前還是婆娘長、婆娘短,這會子嘴甜開始叫姐姐了。
我給他一錠銀子,讓他去幫我買一匹馬、一把匕首和若干乾糧,剩下的還有錢就是給他的報酬。
小乞丐接過,像一陣風似的一溜煙沒了。





我找了個布坊,將自己這一身衣服換下,買了一身男子的粗布麻衣,看着鏡中的自己改頭換面,心裏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我身上的斗篷是蜀錦的皮子,穿在身上太招搖,我再次拿去當鋪換了十兩銀子。
當小乞丐拿着我交代他買的東西,看到我穿着一身男裝,驚訝的下巴都掉在地上。
我將匕首別在腰間,乾糧掛在馬身上,翻身上馬,對他說:剩下的錢全給你了,夠付你請我喫的燒雞和借宿一宿的費用。再見!
說罷,我提繮夾馬,朝前方奔了出去。
小乞丐愣着沒緩過神,等好一會兒才回過神,在我身後狂追,我已走遠,只能隱約聽到身後傳來的叫罵聲。
萍水相逢,恩錢兩清,後會無期!
我騎着馬兒從史家墩離開,一會兒功夫身後的市集就慢慢看不到了,我沿河而下,朝着心裏的那個目的地前進。
在此之前,其實我是不知道去哪裏的,這具身體不是我,江南也不是我家,天大地大,好像並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但昨夜過後,我突然萌生了一個想法,我想去我曾經的故鄉,小璟的故鄉去看一看。既然我能重生回到以前,變成了邵箏,那這個時候的還在嗎?
按照時間推算,這個時候的應該早已出生,估計有幾歲了,上一世懵懵懂懂活到十五歲,被賣進皇宮,那是我人生第一次離開生活了十五年的村鎮,我只依稀記得,那是一個叫金河鎮的地方,但金河鎮屬於哪個地方下轄,我卻不清楚了。
讀書識字之後,我有了大概的地理認知。
當年我娘帶我到市集上賣給人牙子的時候,我跟隨人牙子只坐了不到兩天的馬車就進了皇城,既然王朝遷都去了鄴城,那按照距離來推算,金河鎮應該距離鄴城不遠。
有了大致的方向,我便沿着滄河而下,很快就到了第一個驛站,尹莊驛站。
我向驛丞打聽了金河鎮的情況,得到了一個確切可靠的信息,金河鎮離這裏並不遠,屬於和縣下轄,沿着官道三五天腳程就能到達。
我大喜過望,果然和我推斷的位置相差無幾!




給馬匹喂夠了足量的水和糧草之後,我準備再次出發。
正準備離開的時候,從前方官道上迎面迎來一隊士兵,我趕緊將身子背轉過去,佯裝餵馬。
直到那隊人馬從我身後行過。
我心臟咚咚跳個不停,格外緊張,搞得好像自己是什麼在逃欽犯似的。
等那羣人走後,我身邊兩個郵差交頭接耳起來。
誒,你瞧見沒,這夥子兵爺這麼大張旗鼓,是在找什麼人吧!
看這樣子大張旗鼓的,莫不是抓什麼朝廷欽犯吧?
其中一個郵差搖搖頭,癟癟嘴道:誰知道呢,如今這世道亂的很,新野那邊的叛軍還沒打完呢,滄河以南的地界也開始亂起來了,這不,正趕着去京城送信呢!
你往京城去,怎麼走這裏?不應該渡了河往北方走嗎?
那人嘁了一聲:你還不知道哇?鎮北大將軍已經率領大部隊先行去了鄴城,皇上的儀仗還在後方,現在所有的送往京城的信,須得送去鄴城了!不說了,我得快馬加鞭趕路了,天黑之前要是到不了下一個驛站,我就得在野外過夜了!告辭!
我在一旁默默聽着他們的交談,心中暗暗驚歎,謝時垣的大部隊居然這麼快就已經去了鄴城。
鎮北大將軍......他又升官了啊。
看來我傷他的那一下,對他並沒有造成太大傷害,那就好,我心裏也就徹底沒有負擔了。
以後他封侯拜相也好,稱王登帝也罷,和我再沒有半毛錢關係。
從我牽着馬踏入金河鎮的地界開始,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迎面襲來,直到我看見了鎮口那棵三人才能環抱住的槐樹才確信,這裏就是我的家鄉,小璟的家鄉。
我沿着記憶裏的模樣,一直朝鎮子裏面走去,直至停在一口方井跟前的一戶人家前,我駐足良久。
茅草蓋頂,泥土夯實的牆壁已經龜裂開來,破敗的木門緊閉這就是我當年離開家時,記憶裏的樣子。
我在心裏做了很大一番心裏鬥爭,最終鼓足勇氣,上前輕輕叩響木門,暗暗升起希冀,不知道待會兒來開門的會是我娘還是我爹?
敲了三下,有人開了門,是個十一二歲左右的小姑娘,扎着兩個小辮,圓圓眼睛好奇的盯着我:你找誰?
我愣住,聲音好像卡了殼,說不出話來。




這個小姑娘的臉長得與曾經的我有七八分相似,但我知道那並不是我,而是大我八歲的姐姐阿萍,在她十五歲那年就嫁給了隔壁村子裏打鐵的王鰥夫。
她嫁人的時候,當年我不過也纔像她這般大。
...”
我話還沒說出口,姐姐阿萍朝着我身後的方向喊道:阿孃你回來了!”
我回頭,一箇中年婦人一身粗布衣裳,頭包着藍色帕子,手持鐮刀,揹着一捆柴,壓彎了她的腰,正往過來走。
阿姐很懂事的幫她把身上的柴卸下來,我默默退到一邊,盯着二人,不知怎得,眼眶微熱。
這是我的阿孃,是那個五兩銀子就將我賤賣給人牙子的孃親!
現在的她比我記憶裏的她要年輕一些,日常幹農活維持生計,按照時間推算,她應該才三十多歲左右吧,但久居鄉野,毫無保養可言,一雙粗壯的大手一看就是經常幹農活,爲生活所迫。
她看到了我,將阿姐拉到她身邊,拘謹且小心的上下打量着我,此刻我一身男裝,在她眼裏一個陌生男子出現在自家門口,當然要警惕。
阿姐小聲說道:剛剛這位公子敲咱家的門,是不是來找你和爹爹的呀?
見我笑中帶淚,又覺得古怪,阿孃壯起膽子上前問道:這位小郎君你是找我們...有事?
縱使相逢不相識,我們之間隔了十幾年的時間差,你的女兒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認識我。
我深吸一口氣,將眼角淚意擦乾淨,朝她們鞠了一躬,說道:小可趕路路過此地,覺得口渴,能否討杯水喝?
見我如此,阿孃嗟一聲,農村人爽朗豪邁的招呼起來:唉!嚇死個人!原來是討水喝的過客,好說好說,一碗水還是有的!小郎君快請進!
我跟隨阿孃進了屋,細細打量着屋裏的一切,越看越難受,這裏和小時候的情形並無二致,只是這個時候日子還算過得下去,屋裏有餘糧,房間裏柴也夠燒。
依稀記得我小的時候,父親還沒有生病,一家人男耕女織,雖然日子苦了點,但也算是溫馨美滿的。
阿姐端了水來,笑臉怯生生的遞給我:公子請喝水。
我接過,朝着阿姐盈盈一笑,阿姐臉頰一紅蹦蹦跳跳的跑開。




剛剛我在屋子裏,只看到了阿孃和阿姐兩個人,阿爹並沒在,許是出去做活去了。
此刻我格外關心的人是那個小小的,按道理說,這個時候的應該已經出生了,但我從我甫一進門就一直在細心觀察,屋裏家徒四壁,沒有一丁點嬰孩用具。
阿孃是個熱心腸的人,不僅讓阿姐爲我端來水喝,還拿了兩個麥餅給我。
有客上門就是福,不知道郎君是從哪裏來,去向何處?阿孃剛從竈房出來,臉上還有火堆燻的樸實紅。
我說道:我是從京城前往鄴城的,路遇寶地歇歇腳。
哦,你是從京城過來的?我聽說前些日子京城遭了大火,你是從那裏逃出來的?
我點點頭:算是吧。
哎喲是個苦命的,好好的皇城,唉,聽說被燒的不成樣子了,這不,那些官家子弟都打算遷都鄴城了,我們這啊,還算好的,離鄴城不遠,沒什麼戰火,也沒有災荒,日子啊過得也就那樣,夠一家人喫飽穿暖了。
我聞言笑笑:正是這個道理,一家人在一起,喫飽穿暖比什麼都重要。
我斟酌着開口問道:敢問,貴府只有您母女二人嗎?還有其他人嗎?
阿孃一拍大腿,笑道:哦,還有他爹,在鎮東頭董員外家裏做活呢!
我抿了抿脣,喉頭有些發乾:沒有其他人了嗎?您只有一個女兒?我指着阿姐問道。
阿孃納悶:我就阿萍一個女兒,你問這作甚?她說着更是把眉頭皺起來,像是不喜我一個陌生人這樣打聽她家裏的情況。
但我心中不死心,怎麼可能沒有,這個時候的應該已經出生了纔對!
阿孃起身,不打算與我再多說什麼,但我不想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放棄,好不容易尋到這裏來,總要了解清楚纔行。
您是不是還有一個小女兒?我對着阿孃的背影急急問道。
阿孃的身影愣了愣,半晌回過頭,眼底盡是疑惑和不解:...你怎麼知道...我還有過一個女兒?




空氣有一瞬的凝滯,那一瞬間我的大腦像是蒙上一層白霧,混沌的厲害。
她剛剛說,她還有過一個女兒。
我倏得站起身來,急急問道:她在哪?
阿孃的身子晃了晃,表情麻木:她死了,生下來就死了。
!!!
阿孃領我到院子中的一棵歪脖子老樹跟前,指着樹說道:兩年前,我那苦命的女兒剛一出生,哭聲像貓叫似的,癡癡傻傻,連喫奶都不會,沒挺過三天,就死了,喏,就埋在那裏。
我順着阿孃的手指着方向,看見樹根下有一個微微壠起的小土堆,就埋在那裏。
若從一出生就死了,現在的我又是誰?
難道世上一開始就沒有小璟這個人?
上一世的我活到十五歲,進宮做了皇后娘娘的宮女,我們兩同時在冷宮大火中喪生殞命,我再次醒來變成了還沒嫁人的少年邵箏,也就說我重活一世,回到了十幾年前。
我試着捋清這些環環相扣的線頭。
如果從一開始就死了,那現在的我是誰?是邵箏?還是小璟?
我變成了十幾年前的邵箏,那曾經的邵箏去了哪裏?
望着面前的小土堆,我的思緒紛雜萬千。
因爲我的意外,變成了邵箏,所以小璟從一出生就沒了三魂七魄?
我苦笑一聲,笑着笑着淚流滿面,我的介入讓一切都變了模樣。
那假如按照上一世的既定軌跡,邵箏會順利成爲皇后,小璟被賤賣進宮,我們開始有了命運的交集,那這一世呢?
真正的從一出生就死了,此刻的我也從京城謝家逃了出來,未來大概率是當不成皇后的,跳出既定命運的我又會有怎樣的際遇?
我改變了命運的走向了嗎?




我想起上一世我臨死前最大的心願,就是要搞明白皇后娘娘爲何而死,大概就是因爲這個執念,才讓我重回邵箏的少年時期,也正是因爲我的執念才影響了的命運。
真正邵箏的靈魂和真正的的肉身,在那場冷宮大火裏,徹徹底底化爲灰燼,不復存在了。
我望着這棵歪脖子老樹,怔怔出神,好一會兒,我抹乾臉上淚意,徹底釋懷了。
我尋尋覓覓這麼久的真相就這麼赤裸裸攤開在我面前。
我是我,但又不僅僅只是我。
阿孃和阿姐看着我這個怪人一會哭一會笑,喜怒無常沒定數,上前忐忑問道:你還沒說,你咋知道我還有個女兒的?
我看着面前的孃親,她的眼裏還有淚花,細細想來我追逐渴求的一直都是一份親情的在乎,我本以爲我在看到她的時候,一定要問一句把我賣了救全家,你有沒有後悔過?
但我突然不想問了,十月懷胎一朝分娩,我願意相信她對我的出生是抱着希冀的,是愛過我的,這就夠了。
我溫聲說道:是你小女兒託夢於我,她讓我來和縣下頭的金河鎮找一戶姓張的人家,她要我告訴她阿孃,她現在過得很好,你們不用再牽掛她了。
阿孃耐心聽完,淚水溼了臉龐,喃喃唸叨:我那苦命的閨女,她應該重新投胎了吧,投到個好點的孃胎,好好享福去…”
她相信了我編的瞎話。
從阿孃家裏出來,我就暈倒了。
我趕了許久的路,一路奔波,此刻知曉了心中的答案,鬆了一口氣,人的精神也垮了下來。
倒春寒的天氣裏,我生了一場重病,渾渾噩噩燒了幾天。
等我醒來是阿孃在照顧我。
我身上的衣服也被換下來,穿着一身粗布麻衣的女裝。
阿孃端着藥從外面進來:你醒啦?你之前那身衣服我幫你換下來了,你居然是個丫頭,快起來喝藥吧!
我喉嚨乾啞說不出話來,倒是眼眶鼻頭酸楚的厲害。
我病了幾日,阿孃和阿姐就照顧我了幾日。




病中我有一絲恍惚的錯覺,好像我又回到了從前還在家時的情景,承歡父母膝下,被他們好好疼愛。
等我病稍微好些能下地走路了,從懷裏掏出兩錠銀子給他們,向他們辭別。
這些日子幸虧有你們的照顧,我無以爲報,這些是我的一點心意。
阿孃侷促不安的雙手在圍裙上反覆揉搓,面頰帶着農婦天然樸實的紅暈:呀你這是做什麼!我照顧你又沒奢求過回報,你這搞得我哎呀!
在我執意要求下,他們最終收下。
尋常人家一錠銀子可以抵大半年的開銷,這兩錠銀子對阿孃一家三口來說算是一筆巨資,可以大大緩解他們眼下的生活。
心願已了,我打算動身啓程。
阿孃攔住我:丫頭你病還沒好,要去哪?
我一陣迷茫,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阿孃說道:若是你不嫌棄,就把這裏當成你的家吧!留下吧!
我愣了愣神,留下?
如今外頭那麼亂,你一個姑娘家又沒個伴,出去不是找死嘛!你若是不嫌棄,就住我家,不過是多一雙筷子多個碗的事!阿孃過來挽住我胳膊。
若是不嫌棄,你就喊我一聲乾孃吧,我就權當多了一個女兒!
就這樣,我在金河鎮住了下來。時隔多年,我再一次以另外一種形式回到了我的家,我真正的家。
金河鎮的日子歲月靜好,阿孃操持着家務和兩畝水田,阿爹在鎮上的富戶董員外家裏做幫工。
日子不緊不慢,一日兩餐,粗茶淡飯,我亦覺得滿足。
倒是外面的日子變了天,新野叛軍勢力擴張的越來越大,朝廷遷都鄴城之後,改鄴城爲鄴京,派過幾次軍隊鎮壓平叛,但效果甚微。
新野叛亂未平,淮南一帶又鬧起了起義,加之滄河一帶水匪禍患不斷,到處都是亂糟糟的。
到了秋末,淮南一帶的起義軍爆發了幾次規模較大的衝突,淮南節度使李巽向鄴京告急,朝廷在淮南、銅陵一帶屯兵駐紮。
駐紮點剛好就位於金河鎮往東數十里的一片荒地處。
主管的將領是一位從鄴京來的兵曹參軍,姓趙,年齡三十開外。
這日,做工回來的阿爹同我們閒聊起一件事。





他做工的東家董員外打聽到新來的趙參軍年初在京城大火裏死了妻眷,打起了算盤,想將自己十五歲的幺女嫁給這位趙姓參軍做續絃,以此來巴結這位新來的鄴京權貴人物。
這董家是金河鎮當地的地主鄉紳,也是最近幾十年發跡起來的,往上倒三代都是面朝土地背朝天的佃農。
一輩子窩在鄉野,燒了高香遇到個從京城來的達官顯貴,一門心思攀高枝,若是能巴結上這位趙參軍,未來享享女兒的福,說不定還能沾光進京風光一把。
私下裏,董員外多次宴飲趙參軍,爲了投其所好,甚至還打算將鎮上的董家老宅翻修捯飭一番,送給趙參軍歇腳留宿。
這趙參軍也是來者不拒,被打發到這鳥不拉屎的鄉野之地,既然有富紳免費送宅子和閨女,傻子纔會拒絕。
阿爹最近乾的活計,正是爲老宅翻新。
午飯才喫了兩口,就急匆匆的出門做工去了,邊走邊朝阿孃吆喝:晚上記得給我送飯過來,我就不回來喫了,工期太趕來不及!
阿孃站在門口望着跑遠的父親,忍不住埋怨:一天天的工錢沒幾個,盡是瞎折騰!
我在邊上晾曬魚貨,阿孃看向我:丫頭,我記得你也是從京城裏逃出來的吧!那個什麼趙參軍是個什麼來頭你聽說沒有?真的是個很了不起的大官嗎?
我搖搖頭:我不過就是個平頭老百姓,並不識得什麼大官。
我說的也是實話,確實沒聽到京城有哪家高門顯貴姓趙。




傍晚,還沒等到阿孃送飯,鄰居廖大媳婦急匆匆叩響了院門,一邊敲一邊喊,聲音慌里慌張:張順媳婦!出大事了!你家男人出事了!
秋雨寒涼,綿綿不盡的下了小半個月,沿河一岸的屋頂牆角最愛生長些溼滑的青苔。
正是這些青苔險些要了阿爹的性命。
屋頂上打滑,正在做工的阿爹和另外一個幫工上了房頂,腳下沒注意,生生從房頂上摔了下來,此刻人就躺在董家門口,不知生死。
阿孃一聽,兩眼一翻,直挺挺的向後暈了過去。
夜裏阿爹被董府的人抬了回來,人還活着,只是摔斷了腿,昏死過去。
那羣人丟下兩貫銅錢就離開了,阿孃癱坐在地上,看着兩貫銅錢哭腫了眼!
我慢慢記起來,好像在我很小的時候,阿爹受了很嚴重的傷,自那次後,他的身體就廢了,幹不了重活,一家人所有的生計都壓在了阿孃一個人身上。
倘若沒猜錯,應該就是這次阿爹摔斷了腿,因爲沒有足夠的錢得到及時醫治,人落下了病根,間接導致我家越來越潦倒破敗。
還真是福禍無門,禍不單行。
既然讓我再次遇到,自然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我換了一身衣服,讓阿姐在家好好照顧二人,我有事出去一趟。
阿孃眼睛哭得像核桃一樣腫:回來你做什麼去?
我去給乾爹討回公道,讓董員外一家把阿爹的醫藥錢拿出來。
阿孃掙扎着站起來:你回來!那些地主公都是些喫人不吐骨頭的,你別去自討苦喫,咱們平頭老百姓怎麼鬥得過他們?
我捏緊了拳頭,忿忿道:再難也要試一試!
我先去了一趟金河鎮的屯兵駐紮地,給駐守在營地門口的小兵塞了一貫錢,笑得一臉諂媚。
官爺,奴是董員外府上的跑腿,我家老爺在府上備了酒席,特意請趙將軍過府一敘呢!
董員外巴結趙參軍的事在金河鎮都傳開了,請他去喫酒情理之中,就看姓趙的會不會去。




那守門的小兵得了我的好處,果然去稟告了,我悄悄躲起來,親眼看見趙參軍領着手下出來,往董員外府上趕,我才小跑着回了家。
我跑得飛快,到家時阿爹醒了,疼得直叫喚。
我顧不得自己還氣喘吁吁,讓阿孃和阿姐趕緊去敲隔壁街坊的門,把我阿爹的遭遇誇大了說,怎麼誇張怎麼說!
再請幾個鄰居,讓他們幫着把阿爹抬到董員外的家門口!
大家都是一個鎮上住了幾十年的老鄰居,平日裏早就受夠了董員外對佃農們的壓榨,如今看到我阿爹被董家傷成這樣,一個個義憤填膺,抬着我阿爹,烏泱泱的一羣人直奔董宅而去。
此刻的董宅裏,趙參軍領着人大搖大擺踏進董家大門,董員外摸不清楚狀況:自己沒喊趙參軍來赴宴吶?
但人都來了,自然要好生款待。
然,還沒等菜上齊,金河鎮上大半的百姓抬着我阿爹聚集在董宅門口。
我拿出提前準備好的鐵鍋和燒火棍,讓阿姐邊走邊吆喝,勢必要讓她們把氣氛帶動起來!
越來越多的鄉親百姓聚集在董宅門口,阿孃拉拉我的胳膊,小聲問道:這能行嗎?要是驚動了官老爺,可要打板子的!
我寬慰阿孃:乾孃你放心好了,專程就是鬧給這羣當官的看的,人越多聲勢越大,他們越害怕!
我賭的就是朝廷在此屯兵,除了防淮南一帶的叛亂和滄河匪患之外,還有個目的,那就是招兵!
眼下兩處地方上的叛亂皆是因爲民憤激盪,羣衆揭竿起義。
這趙參軍是奉了皇命和軍令,來到這地方上屯兵招兵,是絕對不會、也不敢任由民憤激起的。
這趙參軍作爲駐兵兵曹,想必應該是在謝時垣手底下討生活。以我對謝時垣的瞭解,全國大半軍需政務都得經過他的手,他治軍嚴格,眼裏揉不得沙子,若是金河鎮的事鬧大了,鬧到鄴京裏,足夠趙參軍喝一壺的。
所以我今晚專程用計將他請來此處,爲的就是將這場好戲演給他看,以此來給董員外施壓,阿爹才能討回應有的公道。
尋常百姓遇到了事,大多都覺得民鬥不過官,告官又是求告無門,只好自己打碎了牙和血吞。
若是放在以前,我不懂朝廷局勢和制衡,我也會和這天下大多數百姓一樣,任由這所謂的命運,實則是權力的踐踏!
董宅門外的鬨鬧和我預期差不多,成功吸引了趙參軍的注意,他酒還沒下肚,聽到外面喧囂吵鬧聲,放下酒杯出門查探。




大腹便便的董員外緊隨其後,滿臉陪笑:將軍!將軍!不過是些刁民鬧事罷了,我這就喊人去攆走他們!
說罷,給管家使了眼色,十幾個黑壯壯的打手漢子提着木棍衝向了人羣!
趙參軍額角青筋跳動,緊急喊停:都給我住手!這是做什麼?造反嗎?
激起民憤可是要被革職查辦的!
趙參軍不敢再往下想,當即招呼手下卸了打手們的棍棒,又開始相勸心生不滿的百姓。
我示意阿姐不用再敲了,人羣的聲音漸漸安靜下來。
趙參軍站在高處,朗聲說道:聚衆尋釁可是要喫牢飯的,諸位可都想清楚了?
下面嘰嘰喳喳小聲議論起來,我拍了拍阿孃的肩膀:乾孃,該你登場了,怎麼委屈怎麼來!
我阿孃朝我剛點完頭,立馬乾嚎起來,跑到趙參軍面前跪了下來,聲淚俱下,哭天抹地:青天大老爺,你可要爲我們做主啊!
阿孃指向董員外,一把鼻涕一把淚控訴着自家男人因爲給董家修葺舊宅受傷,董家不聞不問草菅人命的事,言辭激憤,引得在場鄉親無不爲之動容。
一旁的董員外氣得吹鬍子瞪眼,平日裏他欺壓慣了這羣佃農,此刻見他們上門當着參軍的面讓自己下不來臺,當即怒火中燒。
將軍,別聽這幫刁民胡說八道,這人傷了我是給過撫卹金的,是這羣刁民貪得無厭,不依不饒!
趙參軍眯起眼睛,似乎在思考這件事背後的隱情,問向阿孃:董員外說給過你們撫卹金了,爲何還在這聚衆生事?
這話顯然把阿孃問懵了,確實是給過錢的,雖然只有兩貫錢,但好歹佔了理。




我眼瞧着局勢起了微微變化,阿孃解釋不了給錢的事實,致使百姓們的氣勢弱了許多,動靜一小,趙參軍置之不理的話,今夜之事就白白籌謀了!
一籌莫展之際,從人羣后方衝出來一個拄着拐的老者,上來提拐就對着董員外一番痛打,邊打邊哭喊:你賠我孫子命來!賠我孫子命來!
阿姐小聲對我說:這是住在村口的付老頭,和阿爹一起從房頂上摔下的那個年輕人就是他孫子!
阿爹摔斷了腿,付老頭的孫子摔到了頭,聽說送回去的時候人就沒了。
旁邊有羣衆嘰嘰喳喳議論起來。
付老頭這是造了啥孽了!兩個兒子參軍死戰場上了,孫子又摔死了,白髮人送黑髮人,這叫他咋活啊!
我聞言,心中一陣悲痛,只剩下這麼個孫子這點血脈,還不幸死於意外。
董員外一把推開付老頭,怒罵道:你個老不死的滾一邊去,你孫子的撫卹金我又不是沒給你!
付老頭摔倒在一旁,顫顫巍巍從懷裏掏出兩貫錢扔了出去:誰要你的臭錢!我孫子一條人命,就值這兩貫錢?
付老頭的一句話瞬間點燃了在場百姓的氣焰,衆人憤怒不已,齊齊向前逼問:一條命就值兩貫錢!你這個黑心腸喪良心的!
你平日裏動則剋扣我們的佣錢,冬日裏,大家飯喫不飽,衣服穿不暖,都還要被你差人拖出來幹活!
別家田地只收三成租,你卻要收我們六成!
姓董的!你欺人太甚!
我們要公道!還我們一個公道!
現場民怨激憤,鄉親們怒視着罪魁,誓不罷休。




趙參軍知曉在這麼鬧下去,肯定不好收場,猛揪起董員外的衣服領子,聲音冷然:你這做的什麼孽!趕緊把人撫卹金和醫藥錢給人家!
董員外還覺得自己很委屈,叫起了冤:將軍!我真給了的,是他們太貪…”
你家死個人只值兩貫錢?我告訴你,今日這事若是傳到京中去,我不好過,你也休想再在金河鎮過安生日子!
還不給錢?!
瞧着趙參軍發了怒,董員外害怕了,吩咐身後的管家取了銀子來,分發給阿孃和付老頭,一人十兩,趙參軍瞪了他一眼,董員外無奈揮揮手又讓管家每人再多給了十兩。
我粗粗盤算了一下,治療傷腿和後續醫藥錢,應該是夠了,我向阿孃點點頭,示意可以了。
正這時,那付老頭手裏拿着剛剛管家給的二十兩銀子,哆哆嗦嗦拄着拐站起來,將銀子朝董員外臉上狠狠擲了過去,咒罵道:誰要你的臭銀子!這些錢能買來我孫子的命嗎?能讓我那兩個戰死的兒子回來嗎?
蒼天無眼吶,爲國盡忠的白白犧牲了性命,你們這些尸位素餐的蠹蟲居然還好好的活着,禍害鄉里,我呸!
老天爺呀,你睜開眼睛看看吧,這究竟是個什麼世道!
付老頭神情激動,雙手顫抖着,花白的鬍鬚在秋風中打着顫。
我付家絕了後,我一個孤寡老頭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說着一頭朝着董宅門口的石獅子上撞了過去!
砰得一聲悶響!
血流如注,暗紅的血跡順着石獅子流了下來,付老頭身子歪歪斜斜倒在地上沒了氣息!
在場所有人都嚇傻了!沒有人會料到真的會搞出人命!
我呆愣愣的站着,頭皮炸裂,渾身冷汗涔涔,不敢相信剛剛一條生命頃刻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金河鎮百姓看着如此震撼的一幕就發生在自己眼前,回想起付老頭臨死前的悲憤吶喊。
這是個什麼世道!
再看向罪魁元兇董員外,鄉親們的眼睛裏像是噴着一團火,生生要活剝了姓董的。




見到這個陣仗,趙參軍面色慘白一片,心中驚駭:大事不妙!金河鎮要亂了!
鄉親百姓蜂擁而上,團團包圍住董宅,董員外見勢不妙,倉皇逃進宅子裏,得一聲將沸騰的民憤關在外頭!
但民憤之所以叫民憤,突出一個憤字,冒了頭的怒火在這一刻被熊熊點燃。
鄉親們自發的撿起石頭,噼裏啪啦如雨點般砸進院牆裏。
砸門、砍門、叫囂着討要說法、爲付老頭抱屈喊冤...
一時間,現場亂了套。
我帶着阿孃和阿姐退至人羣后方,目之所及董宅門口那一灘殷紅,我的心像是被熱油滾了一遭,揪心的厲害。
我從來不知道,原來死亡就是這麼一瞬間的事。
血淋淋的事實,像刀子一樣,狠狠紮了我一刀。
半晌,董宅大門從裏面打開,百姓們卻擠在門口一動不動。
董宅的丫鬟僕從尖叫着,四散逃竄,我這才透過人堆縫兒,瞧見了身首異處的董員外,他的一隻腳耷拉在門檻上,身下是汩汩的暗紅血跡。
趙參軍提着佩刀站在一旁,好似地獄修羅,猩紅眼神掃向門口扎堆的百姓,順着視線望過去,刀尖正在往下滴血,啪嗒一聲,堙成一團黑乎乎、黏稠稠的血灘。
他將地上董員外的頭顱提起來,舉給鄉親們看,鄉親們赫然見到人頭,本能的向後退了一步。
罪魁已死,本將軍給各位鄉親們一個交代,今日之事,到此爲止!
他頓了頓,殺氣四溢的眼眸掃了一遍門口聚集的百姓:若是還有想趁亂拱火之人,被我抓到,這就是下場!
邊說着,他將董員外的頭顱高高舉起,百姓中已有人受不了這畫面,哇的一聲嘔了出來!
罷了,再鬧下去就真收不了場了。
兩條人命,說沒就沒了。




衆人意興闌珊,四散開來,有青壯後生一前一後抬起付老頭的屍首,垂頭喪氣離開了董宅。
人潮散去,獨留我們一家四口。
今夜秋風強勁,卷得園中那棵歪脖子老樹枝葉紛飛,滿目蕭瑟。
我坐在臺階下,有一搭沒一搭的扇着小爐裏的火,黢黑的藥罐咕嘟嘟的吐着泡。
阿孃端了空碗過來:差不多了,倒一碗給你乾爹端去吧!
我默默依言照做。
家裏的氣氛有些怪,按道理說,賠償的銀子拿到了手,應該開心纔是,但我們怎麼也開心不起來。
只要想起那尊染了血的石獅子,和那顆血淋淋的人頭,我們就覺得胸口一陣發悶,硌得慌。
阿孃望了一眼阿爹的傷腿,眉間堆上憂色:也不曉得他這腿以後能好利索不,萬一落下病根來,以後我們這日子咋過啊!
我溫聲安慰:會治好的。
阿孃看向我,神色疑惑不解:丫頭,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今晚那些事都是你一個姑娘家鼓搗出來的...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苦笑一聲,搖搖頭,去拉阿孃的手:乾孃,我從未想過害人,今天這事也是在意料之外,是我太自以爲是了...”
阿孃嘆了氣,粗糙的大手蓋住我的手,輕輕拍了兩下:你也別往心裏去,我也不是在怪你。
一夜之間金河鎮鬧出兩條人命,雖然有民憤激盪,但幸好沒能鬧出什麼大事,至於這件事有沒有鬧到鄴京城裏去,我也是很久之後才知道後續因果。
年關將至,家家戶戶都在爲了過年做準備,但滄河上卻出了事。
銅陵一帶的水匪猖獗,前些日子,叛軍一小股潰逃流兵,逃到銅陵一帶,直接落水做了寇。
一批從嶺南運往鄴京的年供商船在滄河上被劫,船上大大小小官員商販盡數被殺,貢品洗劫一空,朝廷大怒,下令連夜徹查,剿水匪一事正式被提上日程。
這一日,冬季裏難得出了日頭,我正在幫阿孃晾曬剛採摘的藥草,阿姐提着一個空油壺一路風風火火跑回來,人還沒進屋就大聲嚷嚷:外頭來了好多兵!烏泱泱的,可神氣了!
阿孃嫌她煩:去去去!一邊去,沒看見我在忙!
那大頭兵有什麼看頭?還不是兩隻眼睛一張嘴!
阿姐急得跺腳:不是不是!是這次騎大馬的,走在最前頭的那個大官!戴帽子的那種...”
阿姐用誇張地手勢比劃着:那大官,長得可好看了!
我聞言樂了,逗她:你纔多大,就知道什麼叫好看啊?




阿姐氣鼓鼓,來拉我的手,往門口拉:你別不信,隔壁賣豆腐的蘭香看得眼睛都直了,好不好看,我帶你去瞅瞅,你就知道我說的不假了!
我敷衍她笑笑:好好好!只是我這會子走不開,等忙完了再陪你去看,好不好?
阿姐撅起小嘴兒,嘟囔着:等你忙完了,人家早走了!
阿孃從旁邊的地上抄起燒火棍呵斥道:死丫頭!喊你去打油,你跑去看男人!你纔多大就學這些做派!我讓你打的油呢?
阿姐哎呀一聲,拍了腦門,訕訕道:忘了…”
阿孃作勢要打她,她急忙躲到我身後,委屈巴巴說道:是油漲價了,多問我要兩個銅板,我沒有,這纔回來…”
阿孃恨恨說道:又漲又漲,這日子還讓不讓人活了!
我苦笑一聲攔住她:算了,我去打吧。
兩個銅板對阿孃來說是需要精打細算的,我喫家裏的住家裏的,能幫襯的時候我就幫襯一二。
說着我拿過阿姐手裏的油壺去了鎮口賣油翁那裏。
賣油翁的攤前並無人在,許多人都圍在了鄉道兩旁翹首以盼。
看什麼呢?都跑去看大頭兵了嗎?
有什麼好看的?上次趙參軍那羣人過來,可沒瞧見大傢伙這樣啊。
我尋着衆人走了過去,撥開面前幾個人望過去,瞧見整整齊齊的一隊兵甲正排列有序的朝着金河鎮的屯兵軍營前行。
我嗤笑一聲,這些鄉親可真夠無聊的,這也能當熱鬧看?
正欲回頭之際,身旁有三兩個村姑眼含熾熱的羞怯,聚在一起小聲尖叫。
我認得她們,正是賣豆腐的蘭香、織布的春杏、繡花的月娥...這些可都是鎮上數一數二嬌俏的姑娘,平時鋪子門口堆滿了來獻殷勤的單身漢。
敢情這羣姑娘是來看那個所謂長得好看的大官呢!
湊熱鬧,不管在哪,都是一道風景。
我自然也不例外。
順着姑娘們熱烈的眼神望過去,瞥見了那爲首之人,騎着高頭大馬,身形挺拔如勁松,一臉肅然。
我的笑意還噙在嘴角,人卻僵住了四肢。
只聽心裏咯噔一聲,斑斑駁駁碎成了一片。
是他!





許久不見的故人,怎會出現在這裏?
我下意識的垂下了頭,將身形隱匿在衆多看客裏頭。
亂糟糟的心裏打起了鼓,謝時郢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偏僻小鎮?
上次京郊軍營匆匆一別,我連再見都還未和他說,就被迫離開,滿打滿算,正好一年。
匆匆一瞥,卻印象極深。
他似乎和我記憶裏的他,那個鮮衣怒馬,言笑晏晏的少年郎有了些許出入,沉穩許多,也有了些潦然的頹意。
這一年裏,他經歷了什麼?過得可還好?
心裏裝着事,腳步有些拖沓,我提着空壺回了家。
阿孃見狀,問:油呢?不會又漲了兩個銅板吧?
我心不在焉:賣油翁收攤了,明日再去吧。
當天夜裏我輾轉反側一夜未眠,腦海中離開的念頭升了又按下,頗折磨人。
雞叫了三聲,左右無睡意,起身開始收拾行李,我還是不願意讓他和謝家人找到我。
喫過早飯,我和阿孃攤了牌,說了我要離開的事。
爹孃阿姐都很詫異:住得好端端的,怎麼說走就要走?
我很難一兩句話給他們說清楚其中緣由,隨便扯了謊,說要去外地投靠親戚。
阿孃悶悶扒拉着稀粥,沉默了好半天才說:那好歹等過完年再走啊。
我鼻子酸得厲害,衆人面前不好落下淚來,只好把臉埋進碗裏,呼啦啦灌完一大碗粥。
用袖子抹了臉,點點頭:好,過完年就走
不管從哪種意義上來說,我都是過一次的人,我還能再次見到自己的親人,這種感覺讓我覺得彌足珍貴。
前路未知,總有些遺憾要跟隨人一生,既如此,何不肆意一回?
臘月二十六這日,阿孃從外面買了年貨回來,一進門就關緊了房門,神情緊張,絮絮叨叨:不得了,今年這年怕是不好過了!
阿爹瘸着一條腿,坐在椅子上刨木頭花:咋了這是?外面又出啥事了?
阿孃不停搓着冷得發僵的手:我剛在外面聽說了,前些日子來咱們鎮上那些大頭兵去七盤渡口那一帶剿匪了,外面到處都是從七盤渡口那裏逃難來的人,說是朝廷喫了敗仗了,死了好多人!
誒,你說這大過年的,還打什麼打啊?
打了敗仗?




我突然停住了手上的活計,問阿孃:是前些日子來咱們鎮上的那些兵?
阿孃不置可否:對啊,就是他們,專程過來剿匪的!
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沒空回答阿孃的問話,只覺得心頭一片糟亂,耳邊嗡嗡的,自動過濾掉所有外界的雜音,有且只有一個聲音。
謝時郢有沒有在裏面?
乾孃你說,外面都是從七盤渡口逃難過來的人?
我的腳步有些虛浮:我出去看看。
出了屋門我徑直往鎮口方向跑去,平日寂寥的鄉間小道擠滿了一堆堆的人羣,三三兩兩、互相攙扶,拖家帶口,攜兒帶女的,一身的灰頭土面,眸光暗淡,好似看不到前路希望。
鎮口那棵老槐樹下圍坐着歇腳的難民,我上前問了一位老者。
你們是從七盤渡口那過來的?
老者點點頭。
我喉頭有些發乾:那邊出什麼事了?不是說朝廷已經派兵過去了嗎?
老者灰撲撲的眼睛裏沒有一絲光亮,操着難懂的鄉音,我只能聽懂個大概。
朝廷軍隊確實駐紮在渡口處,水匪半夜偷襲,放火燒了糧草,連帶着燒了一整片渡口居民的住所,趁機打了朝廷軍隊一個措手不及,傷亡慘重!
老者絮絮叨叨說道:死了好多人,成片的屍山火海,把我們的家都燒沒了…”
根本來不及多想,我快步跑回家裏,把前些日子爲了離開買的馬匹牽出來,直奔七盤渡口去。
身後阿孃喊我的聲音我全然沒注意到,心裏只有一個念頭:謝時郢還活着嗎?
夜裏被突襲,那屍山火海里可有他的身影?
若不知道他來了這裏還好,我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但我現在已經知道他就在那裏,我做不到不聞不問,視死不救。
認識一場,終歸有些情分在,他若是死了,好歹我得給他收個屍。
金河鎮距離七盤渡口不遠,快馬加鞭不過半日的路程。




等我趕到渡口的時候,這裏和老者說得大差不差,大火將這裏的村莊農田燒燬殆盡,到處都是死屍和散落一地的兵器。
我內心焦躁,騎着馬兒在荒地上不停轉悠,想找尋一絲存活的痕跡。
可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活人,漸漸心灰意冷。
轉瞬安慰自己,沒看到他的屍首,那就說明人還活着!
謝時郢雖然不是久經沙場之人,可他一樣是刀口舔過血的人,去年宮變他傷得那麼重都沒事,這次也斷然不會有事!
我騎着馬轉悠,直到天光暗沉,熒熒火光像鬼火一般幽幽暗暗,想到自己還在這死滿了人的土地上,懼意慢慢襲上心頭。
原來我還是會害怕,只是爲什麼一開始我會奮不顧身的衝過來,難道只是爲了相識一場的情分?
山裏開始有走獸發出低聲嘶吼,我不敢再待下去,沿着來時的路往回走。
路遇一處山坳時,總覺得渾身周遭陰森森的,似乎有什麼東西隱藏在暗處
我不敢過多停留,揮動馬鞭加快速度,只聽得身後有東西朝我撲來,我只回頭望了一眼,便嚇得臉色慘白!
綠油油的眼睛閃着暗光,是狼!
早就聽聞附近常有野獸出沒,今天居然讓我給碰到了!
我夾緊馬肚,瘋狂揮鞭,眼看狼就要撲上來了,獠牙近在咫尺。
只聽得一聲,一隻短箭直直射入碧綠狼眼之中!
勁風烈烈,我卻騎得渾身是汗。
我分不清短箭從哪裏射出,四下望去,藉着朦朧月光,隱約瞧見一個人影立在不遠處草甸,身形搖搖欲墜!
我勒住繮繩,調轉馬頭,回到狼屍處下馬,仔細端詳那根短箭,心裏那個隱隱的猜測逐漸成了真。
我認得這支短箭!




我一共見過兩次這支短箭,彼年在京城的憫北侯府,我貪看謝時郢的弩機,失手誤發,第二次是在相山上,翟丹瓊的一支白羽瓴箭直朝我的面門射來,也是一支同樣的短箭,爲我擋開那致命的一擊。
算上今日,是被這支短箭救了的第三次。
心中升騰起喜悅與期盼,這支箭的主人,我找尋的故人,謝時郢他還活着。
我順着剛剛看到人影的方向尋過去,在一片蘆葦蕩裏,我終於看到了他!
他的情況不太好。
謝時郢身上中了兩箭,匍匐趴在地上。
第一反應是糟了?我來晚了嗎?
趕緊去探他的鼻息,在探到還有溫熱的氣息時呼出一大口氣,人還活着,只是暈過了。
離他不遠處的地方,仰面躺着兩個披頭散髮,頭帶青巾的屍體,一個身首異處,一個身中數刀,看樣子我估摸着他們應該是滄河水匪,和當年劫殺我們的水匪是一樣的裝束。
戰場距離此處有個十幾里路,他們是怎麼跑到這裏來的?
難道是謝時郢一路追殺二人至此?
顧不得想太多,還是救人要緊,能囫圇個的救人總比給他收屍強。
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駝到馬背上,中間有幾次他幽幽轉醒,但還沒開口便又昏昏沉沉暈了過去。
我不確定他有沒有看到我。
我把他馱到金河鎮時,已是後半夜。
我家隔壁是個許久沒人住的荒屋,破敗不已,院中生了好些雜草。
我想過,若是現在貿貿然拖着一個重傷男人回家,難免要被追問,是以只能暫時先將他放在這裏。
好人做到底,掏了自己傍身的貼己錢,叩響了還沒起牀的老大夫藥鋪門,清創拔箭,每一項都是個技術活,一般人還真幹不來,只有老大夫,打着哈欠,看在銀子的份上,幫我救他小命。
等一切處理妥當,天光露出微微亮。
我坐在牀邊,看着渾身包的像糉子一樣的謝時郢,笑了笑。
你曾數次救我於危難,這次我也救了你,咱倆就算扯平了。
以後橋歸橋、路歸路,不再有瓜葛。
其實在帶他回來的路上,我想了一路,金河鎮我應該是徹底待不下去了,去救他是情分所在,當圓了曾經的恩情,但現在的離開也是勢在必行,我很清楚的知道,只要他一醒來,我就再也走不掉了。
至於爲什麼一定要走,我也說不上來,思來想去,就是害怕面對、害怕節外生枝。
天亮後,我回了一趟家,阿爹阿孃剛醒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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